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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是我的朋友,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画画的。”这位面色苍白、留着长发,有一张不像艺术家脸的中年人说。
“是吗?”梁志星不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好像是他,应该是他。他叫樊高,是省城的画家。大约半个月前,他来到我家,说是要在这里写生。我和他过去关系还行,就留他住在我家。后来我去北京出差,他就一个人在这里。等我昨天回来后,他已经不在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多少有些个性,我也没在意,以为他回去了。今早儿看报纸,看到寻人启事,岁数差不多,而且也是搞画的,我就想到了他。”
“省城的?”梁志星反问了一句。
“对,还小有名气呢,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人还真有些壮士风范。”
古洛得知樊高的消息是在和夏侯新生谈过话后的第三天。他正在思考,虽然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头脑不那么灵活,也不那么敏锐了,但他还是用智慧弥补衰老的脑子,在纷繁的案情中搜索着,像是探雷器一样,等待着一声古怪的鸣叫。
当他正有一些合乎情理的猜测时,胡亮告知他樊高被杀了。他知道事情的原委后说:“通知那母女俩没有?”
“她们去认领遗体了。咱们也……”
“走吧。”古洛声音很小。
警车行使在傍晚的街道上,仲夏时分,正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季节,而金色的落晖也给这美好的时光染上了浪漫的色彩。这是年轻人,特别是小伙子充满幻想的时候,他们想象中的前程会因为这茂密的绿色枝叶、淡蓝底儿上泛着玫瑰色的光耀的天空和擦肩而过的美丽姑娘而变得无比光明、乐观。可对古洛这个老人来说,这一切只能使他回想起某种美好的青春记忆,可今天他的情感连这回忆也排除出去了。他的内心充满着哀伤,是为那个成就不大,但也算是曾经的成功人士的画家。这个人为了一次犯罪,便改变了生活的轨迹,失去了那么完美的家庭,也失去了前程,如果他能大器晚成,也许还有机会,虽然这确实很渺茫。但这种人并没有为此而丧失人性和良知,他还有黑白、善恶之分,还有为维护正义而奋不顾身的勇气,还有为了扶助弱小而勇于献身的正气。“在关键时刻,他才告诉世人他的真实面目,终于舍生取义。”古洛想道。他也想着那两个聪明、勇敢、骄傲的女人,她们肯定不知道这个她们爱的但同时也鄙视的亲人居然是个英雄。“这个世界上,人是最高深难测的了。”当车子停到姬芳家的门口时,古洛才从感伤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巨大的悲伤氛围,就是个孩子也会感觉出来。屋子里没有开灯,灰蓝的暮色沉重地笼罩着房间里有生命的和没生命的所有东西,墙壁泛着微光,一只大树粗大的枝杈靠着窗户的玻璃,上面的树叶在微微颤动,像是个探究人们隐私的精怪。姬芳在啜泣,声音虽然很小,但在这黄昏的寂静中简直可以撕碎人的心。姬红雨坐在窗前,痴痴地看着窗外,外面剩余的光亮雕塑出她面部柔美的线条。她的眼睛一转不转,长长的、弯曲的眼睫毛上有星点的泪花。半天,她才说:“给,这是我爸爸留下的。”她递给胡亮一个小本子。
“是他的日记?”胡亮问道。
“也不算是日记,应该说是笔记。我想里面可能有你们想要的。”“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古洛由衷地赞叹。“你看过吗?”他随口问道。
“看过。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大。这不是他情感的记录,倒像是工作笔记。他是个内向、怕羞的人,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情感,就是在日记中也不行。”姬红雨说。
“谢谢你。我们用完后会还给你的。”胡亮诚恳地说。
“一定要还给我们。”姬芳叮咛着。
“随便。从这个记录里,你们看不出我爸爸是个什么人。我们也看不出……”姬红雨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情绪一样。
“他是个好人,不光是个好爸爸、好丈夫,更是个真正的好人。你们不信吗?”姬红雨的声音变了。古洛想赶快离开这里。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的好爸爸。”姬红雨突然悲泣起来,声音像是嘶哑的嚎叫。
正像姬红雨说的,樊高的笔记尽是些和人约见或他画画、卖画的记录,很少涉及个人情感方面的事情。但也绝不是没有,这不,胡亮就喊了古洛一声:“看这里,好像和那个杨财根有关系。你不是说他有问题吗?”胡亮用右手食指指着笔记本的一页。古洛走上来一看,那里不仅有文字,还有画的一张图。
“杨财根以为我不知道,但我跟踪了他。真是可怕!我没想到自己怎么能和这种人打交道,而且还互相称兄道弟。可是,我不能说,因为……不过,常言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有他不能少分我钱。唉,最近脑子坏透了,万一忘了呢?画张图吧,也算个证据。”这就是樊高写的最长的一段话。
这是张很简单的图,用钢笔画的。图的上方是群山,山下有条河流,再往下,又是一座大山,山上有许多树,可能是为了突出出来,其中一棵很大,旁边写着“通天”两个字。在树的右方用红色墨水画了一个大大的红点,红点和树的中间用虚线相连,虚线上写着“10~20米”的字样。
“嗯。你熟读《三国演义》,诸葛亮杀死张郃时,说什么来着?”
“我欲杀一马,却没想到射死一只獐。大概是这个意思。”胡亮应声道。
“走吧,去市地理研究所。”古洛笑着说。
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在向他靠近,越来越近,像是人的脚步声一样,他能清楚地听到;又像人的影子,似乎能看到;还有一种气味,潮湿的、刺鼻的,不是臭味儿。一只手,似乎是一只手,抓住他的肩头,那么不怀好意。他想甩掉这只强有力、粗大的手,但这是徒劳的,因为那是只忽隐忽现的手,是能感觉到,却看不到的手。
“啊!完了!完了!我受不了了。还不如让惩罚来得快些,来得猛烈些,一下子就要我的命……”想到这,他却害怕了。生和死像往常一样,立刻在他的头脑里和心脏中拼力搏斗起来。一边是永远的虚无,一边是尘世间无穷的苦难。这是多么艰难的选择,因此,这场搏斗的激烈,足以使他的心停止好多次跳动。
“如果能逃脱当然好,再过几年,我又是我。不,不能死。但是,这事能瞒多久呢?这种恐惧的煎熬,真的是生不如死,还是早些了结的好……”他就这样一身一身地出着冷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地理研究所是个环境优美的地方,坐落在这个城市的远郊,那里群山起伏,连绵不绝,一个很大的人工水库像块晶莹的宝石静静地躺在群山的腹部,在耀眼的阳光下透着沉静清淡的绿色,一阵微风吹过,涟漪闪动着金光。地理研究所白色的楼尖在青翠欲滴的树梢上浮动着,后面映衬着几乎是深蓝色的天空。
古洛深深地吸着新鲜的空气,说:“有些钱的人就爱在外地找风光好、没污染的地方,其实何必舍近求远呢,我就想搬到这里来住。”胡亮笑着想:“要是过去他就要说退休后来这里了。”“是啊,住在这儿真是不错。地理所真会选地方。我敢说这里的人都长命百岁。”他应和着说。但他们见到的那个专家却一点儿也不像能活到百岁的人。他是个秃头,气色不好,瘦瘦的身材像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高粱秆一样,直到坐在椅子上,才让胡亮不至于想伸手扶住他。
“这个地方好像是南山。不过,这是什么意思?是河吗?”他指着笔记本上画的弯曲的线条问道。
“对。”胡亮伸过头去说。
“太不规范了。而且那里没有河呀。”他皱起了眉头,橘子皮一样凹凸不平的脸上水分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
“南山哪儿?”胡亮对本市的地理也很熟悉,就着急地问道。
“南山北边。你们知道这棵树吗?是棵非常特殊的松树,很高大,树龄有七八百年了,老百姓管它叫通天树,说是神树。传说阴历七月七,天气好的时候,爬上这棵树就能到银河看牛郎织女见面。虽然是传说,但这棵树确实受到了林业部门的保护。但树的前面没有河呀……”说得眉飞色舞的他又干瘪了。
古洛和胡亮没有作声,胡亮认输了,他不知道这个地方。而古洛的思绪早都跑到另一件事上去了。“我遗漏了什么?夏侯新生、简万库、李英杰这一连串的人物和他们涉及的案子的连环套里准有什么我没发现,是什么呢?”
“啊!我知道了。”专家的一声喊叫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