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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平时都在宫中陪伴武则天,极少接触男子,难得遇到秦少游这样的人,谈不上什么难舍难分,也奢谈不上有多重的感情,只是想到这个曾经活生生的家伙即将死无葬身之地,她的眼眶终是还是情不自禁地红了,迷蒙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她拜倒在武则天的脚下,低声哽咽道:“陛下,可是无论如何,秦少游罪不至死!”
武则天身子一颤。
罪不至死……
她低声呢喃:“这个世上,获罪之人,哪个不是罪不至死呢,人……终究是蝼蚁罢了……”这句话也许只是安慰自己。
上官婉儿咬咬牙道:“可是人之生死,不是理当操之圣皇之手么?臣听说,普天下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人的荣辱和生死都在圣皇一念之间,何须蝇营狗苟之辈代劳。”
这番话令武则天勃然大怒,她侧目,冷冷地看着上官婉儿。
而后,她竟是起身,在这屏风后的小小洞天里迤逦着长裙,来回踱步起来。
外头的声音依旧是振振有词:“不敬上官,此罪三也……”
“取酒来。”
武则天伸出了纤手。
宫娥小心翼翼地拿着夜光杯斟了酒,送到了武则天手上。
武则天看着这晶莹剔透的夜光杯,嘴角勾起,浮出冷酷的笑容。
她的纤手一松。
哐当,造价不菲的夜光杯摔了个粉碎。
这清脆的声响,立即淹没了宣政殿。
屏风之外,所有的大臣本在屏息静听,猛地听到屏内的响动,尽皆愕然,一个个惊慌地朝屏风看去。
陈祭酒的声音也被打断,一头雾水,一时不知所以然。
良久,见屏风里没有动静,他便继续道;“再有……”
这两个字刚刚出口。
屏风里,武则天已坐上了龙塌,她脸色冷漠,却是道:“再斟酒。”
上官婉儿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露出了喜色,再取一支夜光杯,斟了酒,递到了武则天的手心。
武则天垂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将手轻轻一收。
“哐当!”
夜光杯再次成粉碎。
殿中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若是第一次或许只是一次意外,那么第二次的声音,陈祭酒便是一头猪也能意识到什么了。
陛下不愿意自己再说下去。
陛下是要让自己住口。
陈祭酒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费了这么多功夫,眼前就要功德圆满,却是在最后的时候出了岔子。
陛下这是要保秦少游么?
他顿时面如土色,一旦陛下要保这个家伙,那么自己算什么,自己的一切苦心岂不是成了白费?反而成为笑柄?
可是……
他有些急眼了,却是忍不住朝这宣政殿上,某些跪坐于地却是素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身上看去。
这些人也是露出了诧异,可是很快,他们镇定下来,有人脸色冷漠,也有人脸上含笑,却是朝着陈祭酒点点头。
点头的意思就是告诉他,此时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唯有破釜沉舟,死战到底!
陈祭酒深吸一口气,他心里自知,自己不能回头了,于是咬咬牙道:“这些生员,将来……”
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屏内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武则天的脸上布满了寒霜,她的眸光掠动,宛若搜寻猎物的毒蛇。
“取酒!”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出奇。
所有的宫娥已是感觉到了圣皇身上所流露出来的冷酷,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宫娥忙是送上了第三杯酒。
而这一次,武则天没有将酒水饮尽,也没有将手中的夜光杯‘不小心’的脱落,而是直接扬手,将其掷地。
哐当……这一声响动更甚,犹如晴天霹雳。
夜光杯落地,因为受力太大,于是无数的碎片残渣顿时飞溅开来,距离最近的武则天首先遭殃,残渣直接穿透了裙摆,纱裙之后,武则天露出来的两截小腿,顿时被残渣割破。
殷红的血自武则天的小腿流出来。
上官婉儿和宫娥们吓得花容失色,有人要凑上来为武则天止血,武则天大手一挥,这一次放开了声量,狞声道:“滚开!”
第八十六章:人为蝼蚁
随着那一声响动,宣政殿仿佛连空气都已凝滞了。【頂【点【小【说,。。
十几个大臣宛如瞬时窒息。
陈祭酒已是扑通一声拜倒在地,他的呼吸开始加重,额上淅沥沥的冒着冷汗。
殿内落针可闻,没有任何的声音。
这可怕的寂静,一分一秒的过去。
陈祭酒头埋于地,茫然失措。
陛下不许再说了。
假若是如此,那么后果……极有可能更为严重。
四门学已经‘查’出了这么多劣迹,秦少游已是万死莫恕,可是陛下却是不给再说了。
圣皇这是要坚持四门学的革新到底么?
想到这里,何止是陈祭酒,许多人不由打了个冷颤。
有人害怕了。
在座的一些人,家族甚至可以追溯到几百年之前,历经数代人,无论天子是姓王、姓杨,还是姓李、姓武,他们依旧是把持国器,恩荣出于望外;而这……就是门阀。
其实大家都知道,当今天子不喜欢在座的许多人,可是即便圣皇不喜欢,照样还是要嘘寒问暖,依旧还是要笑颜以对,为何?因为这天下是不可能靠来俊臣这群酷吏来治理的。来俊臣即便再如何得以恩宠,也不过是个酷吏罢了。圣皇除了和门阀治天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而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门阀垄断了教育的资源,除了门阀子弟外,这天下绝大多数人大字不识,难道靠一群文盲来治理天下么?更不必说门阀还垄断了牛羊、土地、佃农,国计民生,这些都握在他们的手里。
在座的一些人,心里清楚陛下任用他们,不是因为陛下喜欢他们,而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也正因为他们对教育以及人才的垄断才有今日的恩宠。
可是一旦有人可以将他们取而代之呢?
这是不可想象的事,因为一旦圣皇可以选择,那么自己的筹码也就彻底丧失了,接下来会如何?接下来一份圣旨便可让自己阖族死无葬身之地吧!
圣皇看清了这一点,所以在四门学革新;而许多人也看清了这一点,所以用尽办法不让革新继续下去。
现在圣皇的举动似有一意孤行的意思,莫非……
有人身躯一颤,圣皇若是一意孤行,真让这四门学革新下去,推而广之,那么十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不敢想象。
当一个家族富可敌国,可对于圣皇来说,却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最后这个家族会有什么下场呢?
拼了!
有人咬了咬牙,随即轻轻的咳嗽一声。
声音很轻、很轻。
可是在陈祭酒耳中却不啻是某种鼓励和暗示,陈祭酒深吸一口气,他终于明白自己和秦少游之间根本没有贵贱之分,其实从一开始,两个人就是这天下最强大的两个集团的棋子而已。
陈祭酒没有选择,他知道,今日他退出这里,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要求生,唯有逆水行舟。
他抬起头来,道:“陛下,秦少游,贱贾之子也……败坏朝纲,欺君罔上,因巧言令色,而……”
……
屏风内。
武则天小腿上的血迹未干,上官婉儿为首,数十个宫娥纷纷吓得跪倒在地,她们就跪在夜光杯的残渣上,玻璃的碎片入肉,地上已是被血水浸湿了。
武则天没有再动,她只是凝神静听着。
陈祭酒的侃侃而谈没有结束,这使武则天不由露出了一副好笑的样子,她在笑什么?
谁也不敢妄测。
可是陈祭酒还在继续,他最后说道:“此等误人子弟,收受财货,任用私人,败坏学风,欺君罔上之辈,请陛下严惩,以正纲纪!”
沉默……又是沉默。
陈祭酒没有得到回应。
良久,武则天才淡漠地道:“来,撤了屏风。”
宫娥们如蒙大赦,将屏风撤去,也将帷幔拉了起来。
端坐于龙塌之上的武则天顿时出现在屏外之人的眼前,在她的脚下,一片狼藉。
于是所有人起身作揖:“见过圣人。”
圣皇是正式场合的称呼,而圣人,则是近臣们亲昵的叫法。
武则天拧着脸,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