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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理清儒教之根源,杨锐不得不让人去窃书了。复兴会第三次代表大会,本应该在端午前就开,但因为举义只能是往后推,而举义之后又因为要接收政权、稳定地方,下半年也一直没空,和日本和谈进展顺利之后,杨锐才下令把延缓多次的会议确定在农历十月中旬召开。
和以往的两次代表大会不一样,这一次代表大会才能说是真正的代表大会,各州府都要有人参加,简直就是一个扩大版的国会。会议的内容其实有三,一是转型,革命形势变了,所以新时期的革命和纪律将会不同,会员的思想也要有不同,不然跟不上步伐;
二是整肃,农会这段时间以来扩张的极为迅速,但是农会干部却跟不上节奏,以致各地的招收的骨干会员越来越差。以前革命时期是专门收坏人的,现在坐天下了,坏人不但不能收,还要整,所以整肃很是重要。
三是准备大选,临时国会已经制定了临时选举法,十二月到开春前这段时间农活已经干完,正是选举的好时候,复兴会虽然有获胜的把握,但依然不能懈怠,另外以袁世凯为中心吸引了不少士绅官吏,加上宋教仁这个议会迷,现在国民党的竞选准备的有声有色,直隶要想守住可是要大力气的。
最后就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那就是分蛋糕:嫡系、非嫡系,有功劳、有苦劳,军队的、政府的、农会的、议会的,反正是林林总总,各人的位置都要在不到一个月内落实下来,不但要落实,还要让大家都满意才好。不过底层的事情杨锐是不考虑,他只想七个委员的人,比如虞自勋的问题——之所以大会要拖这么久,就是因为杨锐想和日本谈判完,好减少对美国的依靠,现在的美国似乎成了虞自勋的靠山。
戊卷第五十六章刑不上
“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商之交……
故自五帝以来,政治文物所自出之都邑,皆在东方,惟周独崛起西土……
欲观周之所定天下,必自其制度始矣。周人制度之在异于商者,一曰立子立嫡制度,由是而生宗法及丧服之制,并由是而有封建弟子之制,君天子臣诸侯之制。二曰庙数之制。三曰同姓不婚之制。此数者皆周之所以纲纪天下,其旨则在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
殷人之刑惟“寇攘奸宄”,而周人之刑,则并及“不孝不友……
是殷周之兴亡,乃有德与无德之兴亡,故克殷之后,犹兢兢以德治为务……”
宣武门内帘子胡同内的四合院里,油灯之下,擦拭过眼镜的王国维正在审阅自己的心血之作:——《殷商制度论》。这部原本在1917年才写就的著作,之所以早日出世,是因为甲骨文的大量出土,这其实是复兴会下面中国教育会做的好事。
殷商制度论的立论依据,不是史书竹简锦帛,而是基于一片片甲骨所载之史料。照说教育会所有的甲骨文,礼部章太炎等人也能看到,可在教育会介入安阳之前,已经有几千甚至上万甲片流向民间,这些甲片,王国维托朝廷和罗振玉的福在他人藏处看到过,而章太炎那一帮人看到的只是教育会所藏,史料所缺,是以文章不就。
不过,王国维已经把章太炎要的东西都写出来了,只是两人的方向是反的。章太炎研究殷商之变就是想贬周尚商,从根本上毁灭以周为始的礼教制度;而王国维研究殷商之变则是想给满清朝廷提个醒,劝他们要崇尚周礼,以道德复天下次序。只是讽刺的是,在他文章写成的时候,满清却在一天晚上完蛋了。满清完蛋,若后继有朝那还好,可现在上台的只是一个前明遗王,毫无势力,简直就是个招牌,一切权力还在复兴会。
人间之事便是这么的一去不复返,书房中的王国维心中哀叹。他哀叹的时候,妻子潘正丽走进书房,‘咔哒’一声,把屋子里的电灯给拉亮了。
和丈夫对于满清覆灭的郁郁寡欢,潘正丽却是高兴的。她唯一受到惊吓的就是光绪生辰那个晚上。但从天亮开始,家里的、胡同里的、京城里的情况都在变好,新朝礼部对于京城内做学问的学者都发月饷,王国维虽只是学部下面名称馆的协修,但在特殊人物的照顾下,他的月薪超过总理大臣,而且怕这些满清遗老不肯领薪,礼部还特地让几个降了的满清王爷来发。王国维之前是死也不领,但光绪出葬之后他便不再说什么不食明栗、以身许国了。
“不要开灯。”王国维放下书稿,低低的说了一声,电灯只会让他想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
“天都黑了,油灯太暗,电灯方才亮一些……”潘正丽也是低低的道,不待丈夫回话就出了门。不过一会她又跑了过来,对着丈夫道:“静安,贝子爷还有雪堂先生来了。”
“哦。”王国维道,出了书房忙来见客。这两个都是老熟人,前者是在新朝礼部负责发饷的庆王之子载振,后者是熟友罗振玉。
他这边正要见礼,载振忙把他拦住了,而后宝贝般的从怀里掏出几片甲骨,凑上来低声说道,“静安,看看,看看,这真的假的,能值多少银子?”
庆王家财逾千万,但被革命党抄家之后便一穷二白了,虽然革命党返还了一部分,可那只是先前家产的九牛一毛而已。现在载振想发财想疯了,四处捣腾古玩,假言说是自己府上未被革命党抄走的精品,其实都是四处淘来的杂货,他能赚钱,还是靠王国维帮其鉴定。
不急不缓的接过甲片,在进到书房灯下细看上头的文字,在载振和罗振玉的期盼中,王国维摇头道,“这靠不住的。”
“还靠不住啊!”载振激动,王国维看古玩的口头禅就是‘靠不住的’,他指着那几片甲骨道,“可其他几个名家都说这实打实是真的,说这骨头没几千年变不了这般模样。”
“靠不住的。”王国维还是摇头,载振算是熟人了,他是以多说了几句,“这骨头是真的,但是上面的文字却不是真的……,这靠不住的。”
“啊!”载振和罗振玉大惊,“居然有这种事情……那岂不是说,是章疯……章大人在造假?”
几人都被罗振玉无心出口的这句话吓了一跳。现在礼部章太炎全面接管国内的一切古玩典籍,又大肆宣扬在河南开封某地发现殷商故址,出土大量甲片。现在琉璃厂一带大量甲骨文出现,想来就是他放出来的,可却不知这些甲片是假的。
王国维见自己参破天机,不敢再多说,倒是罗振玉镇定道,“贝子爷,这事情可千万不要乱传啊,章大人如此,估计也是想哄骗洋人,好多赚些钱以为国用啊。真要是这消息传出去,那咱们几家可是杀头的祸事……”
一说杀头载振红着的脸就变的煞白。复兴会进城之后没有乱杀无辜,却把庚子的祸首载漪从甘肃那边抓了过来,说是要凌迟处死,只把满城的王爷贝勒吓的半死,他机械的摆着手,“不说!不说!谁也不许说!”载振喃喃道,说罢便收了那几块甲片逃也似的走了。
“这杨竟成倒是会敛财啊,伪造甲骨卖钱都被他想出来了。”载振跑了,罗振玉倒是留下来。“嗯。”王国维不声不响的答话然后点了一支烟,他就喜欢抽烟。
“静安,你说这杨竟成他们下一步会干嘛?若是行爱国之民族主义的话……”罗振玉早就习惯了王国维的寡言冷语,但更佩服他的眼光,所以很多事情都喜欢和他商量。
“杨竟成他们不全是民族主义,章太炎鼓吹的国粹主义,里面更多的是自由主义、自然主义,还有些像叔本华话的人本主义,而杨竟成……”说到这里王国维看了书桌上那一套熟读的西方的没落,道,“杨竟成的那些东西,尤其是那套西方的没落,断不是他自己写的……”
“什么!”罗振玉本想随便闲聊时事,不想又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你怎么能断定书不是杨竟成写的,人家毕竟是出过洋,欧美游学十数载。”
“反正我感觉不想。”王国维吐着烟,“他是治国之枭雄,却不是治学之干才。鼎革以来,杨竟成那些讲演和书中的精神全然不合,我说的不合,是心境意境的不合,这就像小孩子说不出大人的话一般,阅历不够、心智不熟、修为未到,即便是复述,也是不成样子的……”
王国维的断言把罗振玉惊着了,在嘱咐他不要胡言乱语之后,他忙得要了他一份殷商制度论的草稿,匆匆的去了。
十月以来,京城的天气逾来越冷,城内树叶落尽的时候,秋雨停歇的一天忽然下起雪来。要是以往,大雪下后,次日出大太阳一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