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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请枚叔兄解惑。”杨锐真是不知,只得不耻下问。
“儒家仁义道德,只是让草民信奉罢了,权贵老爷们有哪个是讲仁义道德的,便是讲,也就做做样子而已。此为愚我百姓之用,可以任人宰割而不反抗,不到天灾人祸,易子而食,是不会举旗造反的。这满清之所以不像蒙元一般百年而崩,便是用了些儒士,倡儒家之道,如此才奴役我汉民两百六十多年。儒术之祸,大家现在都已经明白,可这法家之祸,确实少有人警惕,甚至还有将此看作西洋之法。华夏数千年,若是说儒家是骗子,那法家就是流氓。一手软一手硬,一边哄一边杀,便是这样才独裁几千年。”
儒家可恨,但是法家杨锐却有点恨不起来,当下道:“可是那秦国……”
“便知道你要说秦国,”章太炎道:“秦国再强,与小民何干?再则秦国之强,外强中干而已,便是强的一时,还能强得一世?竟成你之前说还要文化革命,这文化革命是为了建一个雄伟之王朝,还是要兴我汉族千万年?”
杨锐被他问的一愣,兴汉族千万年是他之前说过,而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两年的革命,他没有丝毫享受到权利的味道,更觉得这革命是一件无比艰苦的工作。若是不革命多好,在沪上的茶楼妓馆,老酒恰恰,小妞泡泡,日子过的不要太幸福,哪像现在狗一般的跑来跑去,而且还有生命危险。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革命不成功他就不放手。
“当然是要兴我汉人千万年!”杨锐回答的斩钉截铁,让多年之后每每想起都羞愧不已。
“即然如此,那汉人不兴,国兴何益?”章太炎似乎进入了状态,就差把纸扇扇风,“我再问,竟成可知我汉人原先模样?”
“原先摸样?这,这汉人模样还是有原先不成?”
“确实是有原先的模样,只是大家都忘记了吧。哎,汉人之原先模样,载于山海经中。”章太炎说完则是长叹,似乎在惋惜。
“哈哈,枚叔兄,这山海经可是神话传说,怎可相信。”杨锐听他说山海经,顿时乐了。
“那我问你,史记所载可是真实?”章太炎见杨锐不信,反驳道。
“史记为太史公几十年所著,便是不真,也假不到哪去。”
“呵呵。中国自古史家,都说假话,其他不说,就说这孔子,史记上怎么说的?说‘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可若再细究,既是宋人,那么便如宋国国祖一般,是殷商遗民。当时武王伐纣,伯夷、叔齐饿死不食周粟,箕子外迁朝鲜,而微子降周,故分封于宋,始有宋国。这孔子是宋国人,当为殷商一民,他不思故国,却一心从周,其所谓的忠,忠在何处?孝,孝在何处?司马迁敢写孔子是殷商遗民吗,不敢!中国后三千年文明,自有史书开始便被篡改,我们若是要行文化之革命,当要上溯三千年,从殷商开始改起。”
章太炎似乎说得很累,倒是坐了下来。而杨锐却被一句上溯三千年给迷惑了:“那殷商不是无道的很吗,武王伐纣,不是因为纣王酒池肉林、挖腹刨心吗?”
“呵呵,这也是被酸儒们改了,史记最先改,而后明朝时有人著封神演义,直把事情说的黑白颠倒。武王姬发伐纣时的牧誓,无非是说纣王听信妇人之言,母鸡司晨而已,除此,还有何罪?而后武王姬发打下朝歌,殷民不服,他只得求教殷贤箕子,箕子教导其洪范九畴,武王照行,但几年后他身死政息,其弟文王为镇压殷民,这才演易建制。中国政治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交,此前君臣名分未定,而后愈到后来,就愈是君君臣臣。这老子一书,便是作于周朝末年,他思及殷商,对比周朝,有心而发,有感而作,不过,此书因韩非的解老喻老,掩盖千年。
文化要革新,不但要看透酸儒之笔墨,更要追思先民之本真。这山海经是神话,可正因为是神话,不诉诸于文字,才不会被人有意删改。它只是口口相传,虽会失其形,但却存其真。西洋各国的神话,不都是如此吗。读希腊神话,可以看到古希腊人,读日耳曼神话,可以看到古日耳曼人,读印度神话,可以看到古印度人。没有被礼教权术沾染之先民,只存在于山海经之中,淳朴自然、不羁不驯;而后三千年,卑劣污浊、奴颜婢膝,不往前追溯,怕是文化怎么革也是新不了,汉人怎么兴也旺不了。”
章太炎描述似乎让杨锐看到一个三千年的阴谋,三千年以来,法家用屠刀把专制的反叛者杀了一遍又一遍,儒家用笔墨把历史的本真涂了一层又一层,待我们今天看去,只见仁义道德,不见血性率真。既然被掩盖,可中国文化的本真又是什么呢,如今西风东渐,在此之下我们应该学习什么,又应该保留什么?杨锐想追问,但探监的时间已到,章太炎已经被带了进去。
章太炎虽走,但他的那番话却洪水般的冲刷着杨锐的脑海,只觉得之前他对于中国文化的认知完全错误,三千年信史原来早就被和谐。浑浑噩噩中,他不断的思索,细嚼这番话的深意,忽然一阵掌声想起,身边陈广寿道:“先生,该你上台讲演了。”
“啊!”杨锐像是从梦中惊醒,猛然看向周围,原来这里已经是同济大学堂的开校典礼场,礼堂里坐着近千年名学生,比学生更多的是沪上的有名望的各界人物,便是和德国不对付的法国领事,也被英国领事拉着坐在杨锐同一排的右侧。这个时候台上的广播响了起来:“下面,让我们有请中国教育会的杨先生上台致词。”
前面的德国人刚下去,教育会作为东道主排在第三位讲演,而蔡元培自觉地讲演的功力不如杨锐,便直接把这个任务交了过来,可上午章太炎的一席话,让杨锐根本没想下午讲演的事情,他踢踢踏踏的走上了台子,站在话筒前面久久不语。
蔡元培等人只觉得杨锐今日行为怪异,从下午进场开始便不正常,现在见他只在话筒边不说话,心中不由的担心起来,虽然主持人介绍的时候没有说他是杨竟成,但日后在场诸人知道现在站在台子边说不出话来的人便是复兴会的会长,那……
蔡元培担心的时候,台子上的杨锐却是鞠躬了,只待他抬起头,又复之前那意气风发、镇定自若的摸样,他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开口道:“本来昨日是想好了要说什么的,但现在面对诸君,又觉得那全是废话,不说也罢。”
杨锐话语晒脱,士绅们不知所措,但是学生们却是笑着鼓起掌来,而今日来的那些洋人,见惯了中国人的拘谨刻板,此刻初见这么一个不受成规、坦诚自若的中国人,顿时有了不少好感。
“今日是同济大学堂的开校典礼,那自然要说说这大学之精神。若将大学比作人,那这精神就是这学校的魂,人魂俱在才可说是大学,若失魂落魄,那只能说是学堂。可若要说大学的精神,那就得先讲科学之精神,毕竟,这大学是学习科学的地方。以前曾有人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听起来有道理,更是护住了我们的面子,可实际上呢,此话极为荒谬。”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是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名言,杨锐说此言大谬,台下不但士绅忽然有些乱了,就是学生们也迷惑的很。可上面的杨锐已经完全投入进了讲演,根本不顾及下面的人有何反应。
“为何说荒谬,因为这只把科学看成一种术,认为这种术可以捏在自己的手里,往东往西任听尊便。科学虽然是有精神的,可在这种人心里,科学只是一具尸体。其实也是,早在两千多年前,说白马非马的公孙龙就被这些人泯杀了,于是我们中国的科学精神也从此泯灭了。说到这,在座诸君一定会想,这白马非马和科学精神有何牵连,这不就是昔年名家之流,吃饱了无聊耍嘴皮子吗,可事实上,西方的科学精神就是直接从古希腊的哲学思辨传统而来,也就是无聊耍嘴皮子。当时的人之所以会进行哲学思辨,亚里士多德归纳过,他认为是因为闲暇,而我们再细究西文的‘学校’(School)一词,就是由希腊文‘闲暇’派生出来的,由此不难看出,科学精神第一条就是无聊,也必须是无聊。试想,若是整日忙于生计,被苹果砸中脑袋的大科学家牛顿,他会从苹果落地想到万有引力吗?”
被杨锐讲演最先调动起来的是下面的洋人,从翻译们口中,听到一个东方用东方的观念解释源自西方科学,很让他们好奇,杨锐一段讲完,他们都笑着鼓掌,而后,学生们和士绅们也都鼓起掌来了。掌声稍歇,杨锐再道:
“无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