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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要策略!”蒋梦麟也被他说的心头火起,而且还觉得全是委屈。“我们有四千年的文明,要全部抛弃去拥抱新的文明,怎能一蹴而就?不说复兴会、不说那些宗族,就说民众。民众会支持我们吗?他们会赞同我们吗?以日本为例,日本到现在都还在用旧历,还在过旧节,可她已经维新六十年了,我们又维新了多少年……”
“那你怎么不说印度?怎么不说菲律宾?对于不信仰民主、愚民入骨的民众,完全可以用刺刀用强权让他们顺从,他们不是早就顺从习惯了专。制吗……”陆志韦反驳着。两人的话题逐步陷入了兄弟会内部一个长久不惜的争论。即:革命说和改良说。
前者的观点认为:按照当下的情况,中国是永不能实现民主的。因为封建保守势力在逐渐壮大,他们会扼杀一切民主的萌芽,会让中国永远变成专。制愚昧之国。这种观点是以已皈依基督接受洗礼的成员为主。作为基督徒,他们能感觉到教友在日益减少,传教事业日受压制。作为对策,他们认为应该在中国发动一场真正的革命,即鼓动学。潮、制造流血,借助国际压力下迫使政府废除国教、改写宪法、摒弃封建、提倡民主。
而后者的观点显然要务实理智,或者说他们没有教众成员那么狂热。他们的看法是中国的事情绝不是自己这一辈人能够解决的,自己能做的就是保留民主的火种,并通过残参政议政,以退为进、曲折不屈的改变国内愚昧迷信之气氛;认为过于激烈必定会引起保守势力的反击,特别是关外勋贵集团的反击。
两派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去年伦敦海军谈判失败、中美关系日趋紧张后,双方又有了新的变化。前者认为应该对美国投降,让美国以占领菲律宾那般彻底帮助中国实现民主,而后者则认为投降会引起全国民众的反感、更会激起民众的反抗,最好的办法是借助美国施加的巨大压力逐步迫使国内往民主的方向转型。
本来此时双方应该趋于一致的,但革命派依旧不满,认为仅仅如此还是不能看实现民主。此时最应该做的是引起中美大战,让关外勋贵比如忠于杨竟成之流的军队死于美军之手,投降后由美国占领军出面彻底摧毁封建势力,如此民主共和才能真正实现,且永绝后患。为此还专门为该计划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Phoenixplan。
对于革命派的激进幻想,改良派不得不提醒:即一旦杨竟成这些人全部死光,关外之地肯定全部为苏俄所占,说不定以后苏俄的大炮就列于长城之下,从此国将不国。当然,这种说法是不能说服那些心怀上帝的基督徒的,他们对美国大兵登陆沪上的念想比期盼上帝显灵还要强烈;至于苏俄,他们相信美国的教友会保护自己。
激动中,陆志韦说了一大通激进派的观点,而蒋梦麟显然是个忠实的改良派,他得为大局考虑。在陆志韦又指又划后,他点了根烟,也递了一根给陆志韦,抽了好几口后,他才道:“志韦兄,我们其实是殊途同归,只不过一块一慢而已。你们说的都对,菲律宾和印度也实现了民主,但他们被西班牙和印度统治了多少年?你们非要把人家几百年才做成的事情在中国几十年做成,代价就是死伤无数。”
抽着烟、打开办公室的窗户,半夜里清凉的微风让陆志韦炽热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他浅笑道:“想要民主,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以我看,即使死上一半人也是值得的。而且去打仗的、会死在战场的都是勋贵和三一教众,再有就是宗族。我相信,血和死亡会告诉他们不信上帝是什么后果!这个世界终究是要民主的,我们越早实现付出的代价越小。”
“一半人?!”蒋梦麟看着抿着嘴抽烟的陆志韦,“我只听说杨竟成说过,即使死上一亿人,中国也要强大。你倒好,一半,三亿人就没了。”
“那又如何?”陆志韦眉头紧皱,“按照以往,不信上帝的就是异教徒,异教徒杀了再多也是无罪有功。当然,他们在死之前会有一个机会皈依上帝,但必须虔诚。这么多年来我算看清楚了,只有耶稣基督才能救活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也只有自由民主才能给予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新的生活。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你不能既要这个,又要那个,你只能选择一个最重要的东西,然后舍弃其余。
换而言之,总要有人来做这个刽子手的。你们说改良改良,其实是缺少真正改变的勇气,且对以前的盆盆罐罐太过留恋。那有什么好留恋的?真的民主后,不说那些破文物,就连整个紫禁城、这个专。制的象征物也应该一把火烧掉。
你们怕死人,你们一边向往民主一边却又自豪于四千年腐朽和专。制留下的那些破烂,认为这是民族骄傲的资本,请问这到底是唱哪出啊?!真以为稽疑院那套、真以为洪范九畴那套就是民主啊?根本就不是!我们只有把这四千年来留下的一切腐朽印迹、包括语言文字全部抹除,才能轻装上阵、才能获得新生,才能变成真正变成自由之人。
这才是民主的路,才是自由的路。四千年啊,实在太长了!那些(腐朽)的东西已经深深印刻在我们的骨髓里,你不把它们全部抹除,一不小心它就要复辟。从杨竟成那时起,他就对考古非常注重,商代的朝歌被挖掘了,夏代的偃师也被挖掘了,还有什么石昴古城。他和章疯子为什么要做这一切?这其实和当初他们死保文言文的道理是一样的,为得就是增强中华文明的传承。
愈是与远古相连,愈是发掘那些文物,趋向保守的人就会越愈多,自由民主——这种外来的文化就愈会受到排斥。东方和西方两种文明我们只能做一个取舍,要么选择东方,也就是继续愚昧封建;要么选择西方,从此实现自由民主,绝不可能两全其美。像张之洞说什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种东西是老官僚拿来糊弄朝廷的,怎可能信?对这些,杨竟成可是看得很清楚的,他以前的一篇讲演就驳斥过张之洞的这种观点……”
“你说东方和西方文明只能做一个取舍,可为何杨竟成能把科学融入他的文明论中?”蒋梦麟也知道那篇讲演,那是同济大学堂建校时说的。
“科学精神并不能完全代表西方文化,西方文化的根是基督而不是科学。古代西方能有发明创造,东方也有发明创造。只不过就像杨竟成说的,名家白马非马后,中国就缺少思辨和逻辑的传统。再看牛顿那样的大科学家,后半生居然一直在研究上帝,所以说科学和宗教并不存在本质矛盾,所谓的布鲁诺因宣传日心说被烧死只是一些人捏造的传说。
你们啊,总是自己骗自己,认为情况会越来越好,可我看到的就是情况愈来越坏,退教的人愈来愈多,传教愈来愈难;燕大、还有圣约翰这些教会学校毕业的学生愈来愈难找到工作,即便找到工作,也多是在教友自己办工厂的工作,有一些人只能成为一线工人;报界对基督言论也愈来愈不认同,以前我们可以在报纸上布道、在学校里布道,现在我们只能在教堂里布道……”
“总会越来越好的。”蒋梦麟敷衍道。陆志韦说的都是事实,这二十多年来教徒、特别是基督徒越来越少,信教的年轻也越来越少,即便大学堂这块主阵地,因为中学和小学不能控制,保守的学生还是占绝大多数。记得有一次上课他简要介绍中华的政治体制,指出皇帝仅仅是名义上的,当即就有学生起立退场。可这又怎么样?现在棘手的是政治,不是信仰。
“学生的事情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敷衍完,蒋梦麟再次想起自己的任务——就是要燕大、或者说学界保持冷静,不要惹出事端让保守势力有发力借口,现在是中美交涉的关键时期。
“那你们得让警察厅把那七个学生放了。”见蒋梦麟如此说,因女学生之死而激动、又通过发泄渐渐冷静的陆志韦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还有那个巡警叫什么杜杀的,一定要扒了他那身狐假虎威的虎皮。”
“杜杀也许可以找个借口革职,但要放学生恐怕……”蒋梦麟苦笑,“你知道的,咱们国家的司法完全独立,廷尉府自立国起就自成一统,连司法学校都是他们自己在管着,谁也插不上手,总理府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况且打人放火是刑事案件,督察院那边不松口,人肯定是放不了的。”
“这我不管,死的是我的学生,被抓的也是我的学生,我怎么对其他学生交代?要我说他们的同学就这么白死了吗?”陆志韦说到这里心中又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