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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凌抬眼看去,发现正在怒骂的居然是一位气质温柔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应当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此刻端丽温柔的气质和柳眉倒竖的痛骂糅合在一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刘凌侧耳倾听,忍不住也是一怔。
“……火起之时,你们人人往内城里跑,我夫君却是重回火场,组织京兆府的差吏救火,你们逃到此处,他们却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至今生死未卜。他们在舍生忘死的救你们,你们做些什么?你们在唾骂他们的家人、以他们的家眷骨肉为盾,你们欺凌我的女儿,又将各种恶行强加在我女儿的身上!”
妇人言辞激烈地训斥着:
“我女儿究竟做错了什么?是她要别人把她拉走的吗?是她要别人欺辱她的吗?遇到此等恶人,自保又有何错?你们居然职责她是杀人的凶手!”
“娘,别说了……”
身上披着一件家人外袍的少女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地拽了拽母亲的袖角。
“你休要劝我,这件事不说明白了,与你闺誉有碍!”
那位夫人显然身体也不是很好,只不过是情绪激烈了一点,就不住的在喘着粗气。
刘凌听到这里,自然明白了这个夫人是什么人。他虽然不认识她,却和她大大的有关系。
这是京兆府尹的妻子李氏,曾经在蓬莱殿里和袁贵妃一同中毒,最后燕六借了他的腰牌才请来太医将她救活。
如今她情绪激动之后如此孱弱,说明余毒还未清,身体也没有完全大好。受到刚刚那般的惊吓和局面,能好生生站着,已经算是极为坚强的妇人了。
听到母亲为了自己如此生气,京兆尹家的冯姑娘眼中含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围劫后余生的百姓和官员家眷们依旧在窃窃私语,刘凌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听起来像是她之前被暴民强行拽走过,然后又自保之后跑了回来。
“你们只不过是随口说说,就可能把一个好姑娘一辈子都毁了!那歹人眼睛里插入的金簪明明就是男儿束发所用,我女儿又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将一根金簪从人的眼珠子直□□颅中!明明是哪位高人看不过去,救了我女儿一命,怎么就成了我女儿暴起杀人!”
李氏返身抱住自己的女儿,神情戒备。
“如果你们再要胡说,妾身只能去敲登闻鼓,向圣上求个公道了!”
谁也没想到外表柔弱的李氏如此刚烈,有几个刚刚说了几句闲言碎语的妇人被她像是刀子一般的眼神瞪了之后,嗫喏着嘀咕:“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丈夫的京兆尹还不知道保不保的住,喊个什么,到时候有的哭的……”
“就是,她家女儿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人拉了去,摸也给人摸过了,袖子也被拽掉了,还不许别人说……”
“就算我们不说,大伙儿的眼睛是瞎的吗?还说我们把她女儿的一辈子毁了,现在看,哪个好人家还敢要她!”
见到冯登青的女儿被人诘难,有些在刚刚动乱中也被扯掉了随身配饰、甚至被人占了便宜的少女们默默低下了头去。
她们其实也被人欺辱了一番,但因为欺辱冯家女儿的那个恶汉被金簪捅死了,所以她们受到的委屈就被人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过去,只有冯家女儿成为了最明亮的靶子,替她们承担了所有的非难。
她们一方面对此庆幸,一方面又觉得有些痛苦,偏偏这种痛苦不知来自于何处,只在心底无尽的盘旋,压抑得她们不能言语,无法明言。
她们的母亲或家眷紧紧地抓住她们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们不要说话,用言语恐吓她们如果站出去的后果,面前硬生生的例子就在这里,由不得她们胡乱任性。
受到一次伤害就已经足够,不见得人人都是冯李氏,可以在大众广庭之下痛呼这种不合理。
庄骏和刘凌都极厌恶这种搬弄是非、坏人清誉的行为,无奈事已至此,能安然无恙已经是大幸,在动乱开始时,人人都只考虑着能活下来就好了,等动乱结束,便又开始胡乱计较着其他。
“劳烦庄大人,先安排卫尉寺的马车送各家的女郎回家。”刘凌叹了口气,“内城马车不能进入,安定门外又乱成那样,现在男女杂处在一起,容易生乱,我之前人手不足,没办法分开男女人群,现在只好劳大人多辛苦了。”
“殿下考虑的是。”
庄骏现在不敢再以普通少年的身份去看待这位三皇子,自然是一口应下。
天子脚下,民众尚且如此愚昧,那些乡野之地,还不知如此这般吞噬了多少无辜的妇人!
刘凌摇了摇头,心中实在是同情这位冯家的小姐,偏偏又做不了什么,只能惋惜的离开,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金甲卫出动是为了保护刘凌回宫不遇见刺杀的,定安楼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早就已经传入了刘未的耳中,让他完全坐不住了。
他如今无法临幸后宫妃子,膝下大儿子失魂落魄,仅剩二儿子和小儿子,如果“八物方”的弊病无法根除,说不得这两个孩子就是他这一脉仅存的希望,此时一点也不能有失。
什么百姓□□、刺客杀人,在刘未看来,都没有皇子遇刺更重要。
刘凌一入了宫,立刻就摘下了头上那顶银盔,露出被火烧的焦黄一片的头顶来。他从小头发就少,宫中太妃们还担心过他秃顶的问题,如今被火这么一燎,长发变短发,他自己都能想到削去这些枯发后自己的头发会有多短。
不过命能捡回来,都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今日是上元节,不但宫外花灯漫天,宫里也是到处都是宫灯,还有防火的火正宫人不停巡视,看到刘凌的头发变成了这样,路过的宫人们一个个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进了宫中,刘凌才发现宫里也全面戒严了,到处都是持戈巡逻的卫士,足足比平日人数多了几倍。想来之前宫外那场骚乱也影响到了宫里,他的父皇还要预防有人逼宫,所以让当值的禁卫军全部去巡视了。
他跟着金甲卫的几位统领直入紫宸殿,偌大的紫宸殿如今灯火通明,伺候皇帝的宫人们紧张的来去,刘凌一踏入紫宸殿的广场,岱山就已经领着好几位宫人过来迎接,等刘凌到了殿门前,反射性的想要整理自己的仪表,手掌一摸上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就苦笑。
这时候还有什么仪表可言,失仪就失仪吧!
岱山替刘凌取下了皇帝赐下的大氅,见到里面的礼服满是被刀割破、在地上摩擦后蹭破的痕迹,忍不住也是一怔,面色复杂道:“殿下刚刚……凶险的很吶!”
受了这么多罪还能大难不死,不是运气太好,就是有什么倚仗。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大大的本事。
莫说登上那个位子不需要运气,有时候运气比实力还要重要,不是吗?
想到这里,岱山的神色更加恭敬了,亲自出手替刘凌推开了殿门。
刘凌举足踏进温暖的紫宸殿,这才像是重新回到了人间,屋子里为了配合上元节灯火通明,刘未早已经迫不及待,一抬头看见刘凌满身狼狈的样子,失声叫道:“怎么回事?不是让少司命去护着你了吗!”
刘凌这时候才明白少司命的出现不是偶然,连忙跪下道谢。
“先别弄这些虚礼,让孟太医给你看看有没有大碍,再包扎下伤口,让宫人们伺候你重新更衣!”
刘未下了一大串命令,这才又板着脸说:“洪彪被绑过来了,内尉已经在审。将作监里那些做鲤鱼跃龙门的灯匠全部死了,皆是一刀毙命。事情发生的太乱,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趁孟太医给你包扎的时候,你把你经历的跟朕细细说一说。”
刘凌这才发现孟太医早就已经在紫宸殿里候着,只是站在角落里,所以刘凌才没有发现。
孟太医也不敢耽误,靠近刘凌之后就开始为他把脉,听到刀上没毒,也没受什么内伤,众人才心中才放下一块大石。
孟太医是杏林圣手,处理这区区的外伤自然是小事,刘凌听到没有大碍,也就不把心思放在身上的皮肉伤上,坐在殿下任由孟太医施为,一边配合着他的动作,一边思路清晰的将今晚的事情一一说来。
从一开始鲤鱼变金龙时起火开始说起,到后来跳出三个刺客、有人在人群中造谣生事,煽动乱局,自己不得不斩断洪彪的手臂,刘凌说的极为仔细,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把所有事情说完。
其中的惊险和紧张之处,即使刘凌只是不带任何情绪地叙述,也可想而知。不但刘未抿着嘴唇面色铁青,就连替刘凌包扎的孟太医都有几次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