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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鬼至
太平盛世,街间平静而繁荣,偶有个猖狂为虐的,也只能说是良莠总是难齐,白玉总有瑕疵。
“追上那小兔崽子,打断他的狗腿!”
黄梅城汇隆街上,一绸衣公子正在调戏良家妇女,肩上忽遭人一拍,他回头,后者已撒腿遁走。绸衣公子感觉不对,低下头,腰间钱囊不翼而飞,当下立时大怒,招呼手下去追赶那胆大包天的小贼。这一逃一追,立时就把街间太平景象给打乱了。
路人大多认得这个绸衣公子,正是县首独生爱儿,还有个“小霸王”的名号。他调戏人时,无人敢语;追讨人时,路人自也是避之大吉。这一避,就再无了阻挡遮掩,头前跑着的半大少年过不多时就落在了县首公子诸手下的包围之中。
街巷对边,春眠下了小轿,襄菊仍在主子耳边唠叨,“小姐,您不该那么纵容那个张丑,他今天又冲着小姐大吵大嚷,还转头就走。那种不知好歹又冥顽不灵的孩子,让他走了算了,理他做什么?”
“你这丫头,都说不让你叫他张丑了,他有名字,叫张文。”春眠嗔瞟了这坏脾气丫头一眼,“都当了娘的人了,脾性还像个孩子,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如此计较!”
“还说人家,也不知最像孩子的是谁?”襄菊促狭坏笑,“姑爷爷真辛苦,白日是爹,晚上是相公。。。。”
春眠脸颊立时羞上两抹嫣色,“臭丫头,是想我打你么?”
“小姐饶命,您大人。。。。小姐,那个是不是张丑,不,张文?”
主仆两个同时望到了正被一群大汉围殴的半大少年。
“住手!”襄菊不等主子吩咐,已奔上前两手三脚地推开围殴之人,扯起地上少年,“张文你这个臭小子,冲撞了夫人就想一走了之,以为这世上有那么便宜的事么?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她揪着人想撤,那些县首随从吃了亏,哪肯放人,举起拳头就要给这不识泰山的小女子以教训。
县首公子身边管事认出了近处小轿上的醒春山庄的徽记,忙向公子耳语,建议慎行。谁知不提还好,一听说是醒春山庄,县首公子火气更旺——
“什么醒春醒夏,也不过一个一身铜臭的商户,凭什么要本公子给他们脸面?本公子堂堂县首公子,还怕他不成?给我打,比平时还要狠十倍的打!本公子倒看看,他醒春山庄有什么本事和本公子斗?”
小轿之畔,春眠挑了挑细致秀眉,只笑不语。
“给我打。。。。。。啊!”县首公子掩面呼痛。
那些拳脚齐出的随从也纷纷摔了出去,惨声不绝于耳。
“连皇上都知道江南一位义商,乐善好施,造福一方,已命户部通令嘉奖,你一个小小县首之子,也敢在醒春山庄春家小姐面前狂放至此?”言者,紫衣华服,镶金玉带,缓缓自街边客栈门阶上走下,那一身贵气登时将满街平民震住。儿眼尖者也观得出,方才出手惩治县首府诸人的,定然是跟在这位大爷身后的那四位腰悬长剑的冷颜汉子。
“你是哪里来的小。。。。。。唔唔唔!”县首公子还想大着胆子放肆一回,但有几分见识的管事已跳起来捣住了主子的嘴。他只怕,再不捂住,这张嘴会替县首满门惹来杀身之祸。这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小爷鄙陋粗浅,不识高低。他常走京城,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位爷身上的衣裳,虽然是便服,但不管是做工款式还是面料质地,除了京城二品以上的大员,谁也不敢穿也不能穿。再说这人现身的初霎,他可是当时就感觉出了那股子只有皇亲贵族身上才见得到的气势,岂是他家小爷能招惹的?
男人未向那厢躁动赏去一眼,径自以套着描金软靴的双足,踩着自信笃定的步伐,行至春眠之前,一双深湛双眸漾含温和笑意,道:“春小姐,在下晚来一步,让这些鄙俗之人惊了芳仪,望见谅。”
春眠双膝福了副,半垂螓首,“多谢大爷出手相助。大爷既知我姓氏,想必是和我家相公有些交谊的,小女子替我家相公谢大爷。”
实则,不用这人出手,随行在暗处的山庄护卫也会教训那些狂徒。此刻,她脑海中有纷惑的乱感,她此时强压它们不形于色,却挡不住心乱如麻。她不知此人来此,是巧合,还是有意?若有意,又是哪个有意?
“春小姐,在下姓阳名恺。”
“原来是阳大爷。”春眠浅哂,阳大爷就住在这家吉祥客栈么?小女子回去禀明了我家相公,我家相公定然会上门拜谢,届时我家相公想必会邀阳大爷过府一叙。小女子先拜别了。
她飘然施礼,而后姗姗而退,坐进了随侯在旁的小轿,轿帘放下,遮去那两道她不甚喜欢的目光。
“回府了。”襄菊吩咐着,手里还牢牢揪着那个不羁小子张文,一路有踢有骂地远去。
阳恺负手长立,直至那顶小轿转过街角,仍未收回眸线。
“爷。”随从上前,“那个县首之子需要发落么?”
“你看着办罢。”阳恺眸内笑意已然全无,声嗓淡浅,“这种事,你直接知会俯首出面即可,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爷吩咐。”
“深查一下元慕阳的交际社交诸况,包括。。。。。”他顿了顿,“女人方面。”
在此之前,曾见过那个人儿的。那次擦肩而过,他只将心间的蓦然一紧当成是看见一个患有和恋儿相近症状的人醒来并能谈笑自如的欣喜。但此时,对上那双灵动星眸,他方知,早在那时他已然感觉到了恋儿。这人儿,总是能牵扯他心弦鸣动。可是,相逢不相识,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无事,无事的。虽然他权高势众,也只是肉体凡胎,她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平常不过的妇人。他既然是朝廷高官,到此公干还是赏游四方都是可能的,她不能自乱阵脚,抑或是自寻烦恼?
都怪判官大人。何必多事带她到那人面前走那一遭?若不走,她根本不知那人是谁,又何苦在此不安?还有,阴界诸司向来忌让阳间凡人知晓阴界诸事,判官大人为何不在送她返阳之后洗去她关于阴界的诸般记忆,徒留着让她时时在梦中小悸一番?
“你以为本司不想么?”烛火摇曳,红衣魁影,肃颜陡现。
“判官大人?”
四十九 友聚
夏末之时,江南气候一旦入夜,便有些凉爽了。为避冷泉寒气,十天前,春眠自向日轩搬回醒春园。但今儿个的醒春园,不止凉意,还有寒意,阴界冥司降临,焉能如常?
“本司不把你记忆洗去,你当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春眠纤细指儿敲着自己玉般的下颌,星眸灵活转了几转,道:“一定是您年纪太大,脑子退化,一个不慎,便把如此重要的一事给忘了!”
这话完,春眠有感室内的温度再度下降,寒流冷嗖嗖的刮过颜面。由此可见,判官大人很生气。能把修行几百年的判官大人气着,成就感非凡。
“你听着,那个人,是你命中的劫数。”
春眠秀靥微僵。
“我没有封存你的记忆,是为让你有警惕之心,此乃本司对你的仁慈。”
要搁往常,这“仁慈”两个字,必定又要招得春眠一气的打谑嘲笑,但此时,她脸色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以为,我所谓的劫数,在我看见那个人并不为之所动时,已经过了。”
“那只是一个试炼,称不上劫。”
“我一介凡人,又不想成仙得道,为何要经劫数?”
“凡人也会有灾难的考验,乃是前生种因得果。但你所经历的,确是劫数。你以为,每个凡人都能死而复生还要福寿绵长的么?这个劫,是你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否则,何以对轮回之道交代?”
“。。。。。好罢。”必须,也就是必须面对,必须经历,别无选择。“判官大人,既然是劫,您为何还要提前告知春眠?也是囿于对春眠的仁慈?”
红衣判官很想不去计较她眸神中又雀跃出的坏意,但偏偏看得一清二楚。她是明知他不能拿她如何,才如此肆无忌惮的罢?
“判官大人,您对春眠实在是太好了,呜,春眠好感动,您对春眠的大恩大德,春眠肯定会报偿,回头就为您烧些美人图过去,您是喜欢西施还是貂婵。。。。。”
红衣判官额上的青筋,颌下的肌肉,都有暴凸之势。难怪前日和阎王对弈时,被指凡心未净,这个小祖宗,气人的本事太高竿,三句话未到,便能把他气得回到五百年前的可怕岁月。想他真是犯贱,才为她操尽心肝!
“此劫为你必经之劫,既是劫,就有过去和过不去之说,别以为生死簿上有了你的寿元,你便可以有恃无恐。过去了,才有后面的太平日子,过不去,你。。。。。”
“小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