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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事已至此;生气也于事无补;总算也是为信安王报了仇。”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叶文钧此獠着实可恶”
气得痛骂了一句之后;李俭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并没有说什么要帮李炜讨回公道的话;天子之前杖杀了武温有;与其有涉的人几乎个个遭了左迁;木已成舟;李炜本人察觉之后都没有兴师动众;只是不动声色暗示了杜士仪;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他便直言不讳地问道:“敢问大帅打算如何处置这叶文钧?”
“枉法娶人妻妾;按奸论加两等。奸则杖一百;加两等则为徒一年半。至于受人钱财嘱托人情;按坐赃加两等。坐赃是一尺以上笞四十;一匹加一等;最多是徒一年半;他所受贿赂;已经达到了一年半的最高刑。既然两罪并行;当徒三年;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其他罪名;虽罪不至死;流三千里是最少的。”
杜士仪对于永徽律疏了若指掌;此刻侃侃而谈毫无滞涩;李俭一时为之释然;轻轻舒了一口气便点点头道:“若是能让此獠流三千里外;也足可告慰大兄了。不论如何;幸好大帅明察秋毫;那来圣严也是有担当的人经略军中自有我在;大兄临去时;曾荐给我几个人足可信赖的人;我一定会尽力安抚。”
李俭来得快去得更快;匆匆便回了经略军去。而对于自己甫一上任便突然爆发的这桩案子;杜士仪便交给了节度判官张兴去主理。等到了审案那一天;军民扶老携幼前来旁听时的盛况;虽不能说是万人空巷;可仍旧是灵州文武上下齐集一堂;杜士仪虽没有亲自去;可虎牙却奉命去了。他旁听完结果后;回来禀告了种种细节;杜士仪听得会心一笑。
酒醒之后惊恐过了;叶文钧自然想要竭力挽回局面;奈何来圣严等人全都是往日和他最熟悉的人;连番上阵之后;自是将其驳得哑口无言。即便是后来叶文钧出口要挟时;面对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强硬。
“那时候叶文钧说;‘就算我此前有过种种劣迹;你们也都知情;如今却出首举发;也该有包庇之罪;而那来圣严却说;其强纳民女从前他并不知情;此次是其府中姬妾跑出来举发方才得知。至于其关说人情等等;众人原本只以为是出自公心;结果也是从他府中姬妾口中方才得知是收人银钱。即便朝廷论罪;他们宁可拼着各领该得之罪;也一定要让他罪有应得”
说到这里;虎牙不禁叹为观止:“大帅是不曾亲自去看;那叶文钧一口气上不来;竟然就那么一头栽倒昏了过去而后旁听的武将之中;也有不少骂骂咧咧说叶文钧从前就是伪君子;如今也是罪有应得。倒是叶文钧的几个子女尚未成年;往日他虽好美色而不太管他们;可其长子还是替父鸣冤。这会儿前头审案虽然散了;可他还跪在灵州都督府大门外。”
尽管大唐律法中;株连家人子女的罪名并不多;可君王一怒之下的情况就是特例了。杜士仪知道;来圣严之所以用这种法子惩处了叶文钧;也是觉得如此不至于激起朝中强烈反弹;至于叶文钧的子女;一气之下也就没人顾得上了。此刻他想了一想;便开口吩咐道:“这样;你去把那叶文钧的长子带来见我
正月的刺骨寒风中;叶文钧的长子叶天果直挺挺地跪在那儿;丝毫没有理会四周围那些各种各样的目光。其他弟弟妹妹他都已经劝了回去;即便父亲对他这个没了母亲的嫡长子素来漠不关心;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可父子终究是天伦;十四岁的他身为长子;却不能就眼睁睁看着父亲被远流三千里。
可不过是跪了小两刻钟;他就只觉得一股难言的寒气顺着膝盖蔓延到了全身;连牙齿都打起了寒颤。一想到父亲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平日巴结备至的族人就全都虎视眈眈;他不得不挺直了脊背。
哪怕是为了自己;还有弟弟妹妹们;他也不能听天由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从灵州都督府中出来。认得那是今日在场旁听者口中;杜士仪的心腹从者;他不禁生出了几许期望;果然;对方缓步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竟是直接将他拎了起来。
叶天果一时又惊又怒:“你……”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别人跪门告状幸好大帅体恤你父亲对你不仁;你却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孝心;随我进去吧”
围观看热闹的人见叶天果竟是被杜士仪叫人带进去了;一时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叶天果自己;他更震惊的是杜士仪直截了当地说自己的父亲对他不仁
尽管父亲曾经是李炜的心腹之一;可叶天果却还是第一次踏入灵州都督府;也是第一次进入节度使治事的灵武堂。见那带自己进来的大汉行过礼后就默不做声地退而立到杜士仪身侧;他立刻醒觉了过来;咬了咬牙便跪下磕了个头:“大帅;我特为父亲鸣冤而来”
“你既然说鸣冤二字;其他的就不用说了。起来吧;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杜士仪见叶天果跪在地上不动;他也不强迫这少年;气定神闲地说道:“从前有一文士;家境豪富;然则多年科场不第;可上天还是垂青了他;一位镇守他家乡的将军看中了他的才华;便征辟他为属官;对其信赖有加。他最初亦是兢兢业业;可他的品行本来就不怎么样;好色好名;可这些既然还不算出格;那位将军也没往心里去。可是没想到的是;京城有人想要拉这位将军参与一件可能会触怒君王的事;这位将军自然坚辞拒绝;可这位文士竟然在别人的利诱之下为之心动;伪造将军的笔迹写了一封回书。你说;最终的结果如何?”
叶天果虽说年纪小;可却异常早熟;早在发现杜士仪前头所述和自己的父亲异常相像时;他的脸色就突然变得无比苍白;等听到最后;他不禁失声叫嚷道:“不可能;阿爷不可能做这种事”
“你自己想想;当初可有过那样的人出入过你家?而来圣严等人本与你父亲相交甚笃;缘何七八个人一块对其落井下石?若非恨极;岂至于如此男子汉大丈夫;应当知道是非对错的道理”
叶天果登时呆若木鸡。许久;他那挺直的脊背终于渐渐弯了下来;伏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父亲不喜欢他;他知道;据说是母亲当年嫌弃父亲好色又屡试不第;一直与其争吵;故而母亲死后;父亲对他也更加厌弃。而其他弟弟妹妹都是父亲那些姬妾婢女生的;因为生母不是后来失宠便是送人;故而大多不受重视。可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怎会做出如此忘恩负义的事情来?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父亲便是那样的人”杜士仪深知自己的话对于一个幼小的孩子有多残酷;可是;他不想再次造就张审素那两个儿子的悲剧;有些东西不得不对叶天果说清楚。冷冰冰地吐出这一句话之后;他见叶天昙双手支撑着地面;整个人不停地颤抖着;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嵩山时;恰是与其差不多年纪;再加上叶家情形自己早就使人打探了分明;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父罪不及子;你父亲罪有应得;尔等子女却无辜。他获罪之后;必定有人觊觎你叶家产业;你一介少年没有半点自保之能;必然保不住家中产业和弟妹。怜你孝悌;日后我会定期使人前去照拂你与弟妹”
叶天果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挣扎了好一会儿;他颤抖的双肩终于完全垂落了下来:“阿爷做出那样对不起信安王的事;我又何德何能受大帅照拂?我已近成年;愿从大帅鞍前马后效微劳;以赎父罪。”
嗯?
杜士仪不禁一愣。按理说;他甫一上任;第一个就拿的是叶文钧开刀;叶天果自会视其为寇仇;留这样一个罪人之子在身边不啻是给自己找麻烦。可是;看着那瘦弱的少年面上执拗的表情;他沉吟片刻后便淡淡地说道:“既如此;我这灵武堂中尚缺一整理书籍的侍者;此乃杂役;你愿为否?”
叶天果想也不想便叩头答应道:“愿意”
“好”杜士仪点了点头;这才对身边一直满怀警惕的虎牙吩咐道;“你送了他回去;记得告诉叶家亲友四邻;从今往后;叶天果会在我身边侍从。”
虎牙既然从固安公主之命随侍杜士仪;以代替如今在东都为固安公主四下奔走的赤毕;自然对杜士仪惟命是从。他答应一声后便上得前去;犹如此前一样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地上的叶天昙拎了起来。等把人带到门外放了其下地;他便冷冷盯着这个矮了自己至少两个头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倘若你只是心存孝悌;为了弟妹方才愿意侍从大帅;那也就罢了。可若是你包藏祸心;那却别怪我辣手无情”
这年头连个孩子也不能轻易小觑了
叶天果却没说话;他低头整理着身上的衣衫;悄悄咬紧了嘴唇。
杜士仪固然说得有理有据;可不论如何;他要当面向来圣严等人问清楚。倘若父亲真是罪有应得;那他今后便当为其赎罪;否则;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