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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本打算强行任命吴王李祗为招讨元帅的;可只是透出了这样一重意思;裴宽便表示坚决反对。这位左相年轻的时候喜欢硬顶;连王毛仲的面子也不买;可后来官越做越大;又越发信佛;性子也绵软了很多;更因为先后经历李林甫和杨国忠时期;更多的时候只是绵里藏针。可自从成为西京留守一手组织了长安保卫战之后;裴宽就一反常态变得强硬了起来。李隆基至今还记得裴宽那时候的劝谏。
“吴王能够在河北河南以及都畿道几乎全部沦陷的时候挺身而出;确实是宗室当中的不世英才。如若如今是承平盛世;假以时日;吴王必定是又一个信安王。可现在时机不对;叛军仍然势大;河陇正在抗击趁火打劫的吐蕃人;北庭和安西则是一面要出击石国;一面要和葛逻禄周旋;平叛的主力就是朔方、安北以及河东三路大军;以及被规劝后反正的怀义可汗;吴王如为征讨元帅;军中民间全都会有各式各样的猜测”
裴宽这番话在义正词严的最后;还算是婉转的——否则他难道直说;陛下有那么多儿孙;一个个都信不过;难不成打算把帝位传给吴王?
既然知道中书门下两省可能通不过;政事堂的裴宽就第一个不答应;李隆基方才会瞒着高力士;派出仅有的心腹千辛万苦抄小道去见李祗;送去了自己的中旨。尽管是中旨;可当年中宗和睿宗那会儿都有过墨敕斜封官;他猜度着李祗只要有一丁点野心;就会借此站出来。这个时候面对既成事实;只要他在长安强硬一点;杜士仪人不在;裴宽难道还能硬逼着他收回成命?所以在他看来;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可人去逾月;杳无音信;只有前线不断传来的捷报;今天说杜士仪和郭子仪又收回了那些城池;明天说叛军狼狈奔逃;后天又是哪几个叛将投降……总而言之;一连串消息让长安军民无比振奋;却让李隆基这个天子越发如坐针毡。他甚至打过派宦官前往前头监军的主意;可外间早已把边令诚贻误军机祸国的事给宣扬得满城皆知;如果不是边令诚已经死了;只怕会被满城的唾沫星子完全淹死
都是那姜度和窦锷捣鬼偏偏这两个在长安守卫战中立下了功劳的皇亲国戚就任监门将军;竟是得到了长安军民清一色的支持尽管也有忠于他这个天子的臣子表示反对;又抬出旧例;可却被更多的人抬出太宗皇帝旧例给压了下去。如果换做当年;他用得着在乎什么舆论民意;可现在却不行
“来人;来人”
见外间一个面生的内侍疾步而来;李隆基强压怒气问道:“高力士呢?”
“高将军在内侍监。”
即便是重回宫闱的高力士;也最终卸下了右监门大将军的职务。君臣之间早已因为李亨之事而出现芥蒂;可李隆基更明白;在身边内侍于逃亡途中逃散殆尽的情况下;他最能够信赖和倚靠的人;也只有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高力士;即便高力士和杜士仪同样有三十年交情。于是;他重重顿了顿如今再也离不开的拐杖;一字一句地说道:“去宣高力士过来;朕要前往禁苑检视北门四军”
当高力士匆匆赶来的时候;却得知李隆基甚至来不及等他;已经执意坐了肩舆前往大明宫中禁苑了。毕竟;南内兴庆宫经过多年营建;虽已经足够天子起居上朝;却并不像大明宫那样宽敞;只通过夹城复道和大明宫相连;北门四军全都位于大明宫的左右银台门。随着陈玄礼率兵回归;这位跟随天子最久的当年万骑大将就上书请辞;他亲眼看见李隆基拿着陈玄礼的辞呈愤怒地摔了出去;但最终却又命他捡了回来;脸上满是苦涩和无奈。
最终;陈玄礼仍然被留任;高力士则被转而任命为左羽林大将军。可从他去禁苑检视这些禁军的情形来看;他只能说;当年那支杀二张、诛韦后、逼死太平公主的禁军精锐;如今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人数锐减一大半且不必说;用一句最简单的形容来说;那就是再也没了军魂可对于天子来说;哪怕这支兵马曾经杀了杨国忠;逼死了杨玉瑶;却仍旧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果然;当高力士赶到了左银台门;就只见李隆基正拄着拐杖静静地看着兵马操练。他此刻追过来;还带着一个最不好的消息;这会儿默默上了前去在天子身后站定;却没有开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听到李隆基头也不回地问道:“力士;你看左羽林军这军容如何?”
高力士违心地应道:“威武雄壮;不愧是禁军。”
李隆基眉头一挑;可想到当日真正看见那大军野战厮杀的一幕;一直自诩为并非长在深宫妇人之手的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他是李旦的庶三子;而李旦则是高宗和武后四子中最年幼的;论理他距离皇位有十万八千里;所以;他曾经在长安洛阳呆过很久;也曾经外放潞州;看到的;听到的;经历的不可谓不多。甚至几次宫变的时候;他也曾经和当年的万骑在一起;但解围长安时那样的厮杀;他身为天子却还是第一次经历。
这些精锐的兵马;全都捏在一个个节度使手里;而就是他一手造就了这些节度使;不管是安禄山;还是杜士仪
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随即想到杜士仪幼子杜幼麟受命为内外闲厩使;而杜士仪麾下的那支前锋营也正驻扎在大明宫最北面重玄门外的飞龙厩;他便生出了前往一观究竟的心思。可他才只不过对高力士透了一句;他就发现身后的人没吭声。扭头去看时;他就只见高力士脸上表情隐晦不明。
“怎么;既还是大唐兵马;朕就看不得?”
“陛下若是前几日要去;老奴不敢阻拦;可今天……”高力士终究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直拢在其中的纸卷;低头双手呈了上去。
李隆基本能地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颤颤巍巍伸手接了过来;等看到那上头熟悉的字句之后;他的身体就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咬紧了牙关;可当看到杜士仪为李祗和麾下将士请功;紧跟着又是那齐集了军中上百个密密麻麻的签名;全都不会相信叛军诡计的声明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劈手就想将这奏疏往地上摔;可手刚举起来;却又颓然落下;鼻间呼吸却异常急促了起来。
仿佛预感到自己随时随地就会气昏过去;李隆基用尽力气沉声说道:“就说朕重病不起;宣杜士仪立刻回来;暂缓进兵河北”
不能再让杜士仪继续这样下去了他决不能再容忍下去
第1187章 戮力同心
安庆绪跟着李归仁大军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带走洛阳城库藏中那些容易携带的细软,而且为了以防崔乾佑三人发现痕迹,也不敢掳掠太多人口。而崔乾佑等人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守城,最终狼狈弃城而逃,因为生怕被拖住,也没有来得及对洛阳城进行太大的破坏,甚至因为李憕等人的突然发难,而分身乏力去烧毁粮仓。所以,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的东都洛阳城,以最快的速度平静了下来。
当时仆固怀恩入洛阳城之后,一面派人敲锣打鼓,令东都官民呆在家中不得外出,凡遇到叛军破门而入则可呼喊求救,其余的不得胡乱呼号。至于那些被崔乾佑抓来的壮丁,一律靠墙抱头蹲下,违者杀无赦。尽管如此,肃清和甄别仍旧耗时整整五天,而由于李憕以下不少官员得到了保全,行政系统得到了迅速重建,甚至连那些战战兢兢的壮丁们,也得到了相识者互相作保后就能够放归乡里的承诺。
所以,杜士仪在夺下吴王李祗之后悄然回返洛阳,而仆固怀恩则是接替他率领大军驻扎白马,随时渡河支援河北战局,河东兵马和郭子仪则是已经先一步插入河北。至于安庆绪等人则是固守邺郡,同时连续派人抄小路往业已带精锐抄小路赶回幽州的史思明告急,并向正激战常山的蔡希德求救,希望他们先行来援。
既然吴王李祗已经脱离了危险,又大大安抚了这位宗室耆老,杜士仪便悄然换上了便衣,只带着两个随从来到了南市。尽管洛阳已经克复,但午后的这里仍旧显得萧条而冷清,和从前沸反盈天人来人往的情景大相径庭。很多店铺都还在忙碌着整理商品和货物,因为叛军之乱而损失严重的他们,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色,但总算还能看出几分希望来。
当杜士仪走进那间望岳寄附铺时,里头同样是冷冷清清不见人。正在打算盘的某人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声铺中无钱,贵客请回的时候,他不禁笑了一声:“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东家?”
“嗯?”
卢望之抬起头,一看清是杜士仪,他登时喜上眉梢,丢下算盘站起身来迎上前。师兄弟二人已经很多年没有相见了,当年在嵩山草堂时曾经风华正茂的他们,现如今都已经鬓发染霜,面上多了不可磨灭的横纹。随着两双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卢望之便笑着说道,“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