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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眼,我蓦然发现,已是康熙四十六年三月。
正月里,康熙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第六次南巡。
康熙四十五年,他在五月建避暑山庄于热河,为每年秋狝驻跸行宫。只可惜,渺小的我无法亲眼见证那一幕的开始。
按惯例,良妃也似乎从来没有跟着他南巡,即使是八阿哥也鲜少跟去。这一次,康熙钦点的阿哥中,年长的除了太子监国,便只有四阿哥留下了,连八阿哥也被带了去。
我还记得他临走前一天,来良妃这告别时我送他的情形。
他没有那随驾的喜悦,倒是有几分淡淡的倦意。
有些东西,你要了很久,付出了很多,一旦真正握在手中时会有的倦意。
那份亲情曾经是他渴望的,只是现在,他的表情告诉我,那不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东西都备齐了?”我轻声问道。。
他点头,刹那间那抹倦意消失,他又重新是我熟悉的八阿哥,几分狡黠、几分聪明。“跟着皇阿玛出去,自然不愁备不齐全。”
这人,说话总是话中有话,也不觉得累。
“可有东西需要我带回来?”
“让我睹物思人?好歹毒的心肠!”我故意曲解他的好意,玩笑道。
“不知好歹的丫头。”他轻笑,“我不信你一点都不想家?”。
是很想家,可是留在这里越久越明白这里我无法离开。既然做不到,就让自己尘封起来,不去想念。
“那帮我带一坛子江南的泥土回来,可好?”我沉默了会,说道。
他起先不解,然后微笑道:“你这丫头,满脑子的古怪的思想,这东西倒也奇特。”
“八阿哥记着帮我带就好。”我要他的承诺。
他一声取笑:“我若不记着,也自有帮你记着的人。”
我一耸肩。“无福消受。”
他勾起一丝浅笑,问道:“那是不是十三弟也不见?”
我的心漏跳半拍,仿佛要跳出胸腔,十三!
他笑意更浓。“没有半点江南女子的矜持,十三弟可不会要这样的你。”后半句他压低了声音。
我瞪了他一眼,忽然皱起眉头,审视的问道:“你,想怎样?”
他眼睛微微眯起,有种玩味的兴态,反问道:“你认为呢?”。
“希望不是。”我知道十三是四阿哥的左臂右膀,倘若断了这一臂,威力也是不小。
“如你所愿。”他专注的看着他的左手由紧握至松开,仿佛那是再大不过的事。
“不要玩火自焚。”我提醒他。
“那我们拭目以待。”他淡笑,丝毫没有在意我的话。。
我轻轻叹息,不愿意看到他将来失败的那一幕。却也知道,他骄傲的听不进任何一个劝告。
“好了,我不耽误你了。”他忽然神秘的一笑,“有个人久等了。不过,”他把声音压了压,“倘若你果真对十四弟没有心,那就早早告诉他,不要让他心存希望。”
说完他转身离开。
我仍在惊诧中,以为他说等我的人是十四。可转头一看,那白衣卓然的身影,那一抹懒散的笑容,不正是十三?
心中忽然一喜,明天他便要走,今日却仍然记挂着来见我一面。
“果然让八哥给你带礼物,对我却没有要求?”十三从容的向我走来,那清朗的面孔总挂着懒懒的笑容。
“不敢。”我嘴上这么说,心中却着实高兴。
他挑眉。“果真不敢,那我就不给了。”
我一瞪他,总是改不了捉弄人的习惯。“十三爷,何必与一个小女子计较?”我柔柔的说话,声音能甜的他发腻,眼里却是明朗的笑意。
他一哆嗦,声音发寒的说道:“这天怎么这么冷?”
我一跺脚。“十三!”
他大笑道:“还是这声音悦耳多了。”
和他相视一笑,他正色道:“除了家乡的泥土,没有其他让你牵挂的东西?”
有也罢、没有也罢,结果都一样。
看着天空,忽然觉得紫禁城的上空竟是小的可怜。而我,不知不觉,竟把三年的韶华踯躅在这一方的小天地里
心里,为自己不值,却也无可奈何。
“很想出门?不想再被困在这里?”他仿佛一下刺穿我的外壳,问到了最深的问题。
我回他一个无奈的笑。“不想又怎样?江南的一切对我而言,已恍如隔世。很多东西,记得都不再真切了。”
他深思的看了看我,眼中有一道亮光闪过。
“你让八哥带的礼物倒是极为特别,让我犯了难,到哪儿去找比这更有意义的东西。”他挠了挠头,故作伤神的问道。
我逗他。“才高八斗的十三爷竟会不知道该送何礼物?我不信,怕是不愿意费心罢了。”
他眼珠一转,偏不上当的答道:“想用激将法?段数还不够。”
我回他无所谓的神情。“我有那泥土思乡足够了。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多想。”
他哈哈一笑。“你这丫头,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巴巴的紧。罢了,就当我上你的当,就为你费这次心,也让你欠我个人情才是。”
“那多谢十三爷了。”无关于是否费了心,只要是你给的,我便珍惜。
他看看天色,说道:“该走了,回头还要谢过八哥给我的人情。你要有什么事,尽可以找四哥,他在,会尽力帮你。”
“我懂。”他能特意为我叮嘱这些,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他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神色严肃的说道。
我心一拎,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慎重。“什么话?”。
他招招手,示意我靠近,轻声在我耳边说道:“千万不要太想我。”
说完,不等我回神,便大笑着离开。我摸着自己烧烫的脸颊,那笑声格外的恣意,恣意到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笑声,如此清晰的刻在我心里。
宫里浩浩荡荡的走了一大批人,倒是有些空落。规矩虽说不那么重了,但底下的嬷嬷和太监仗势欺人的却多了起来。
这天,闲来无事四处走走,经过三年的摸索,终于这紫禁城的路让我熟悉了大半。空闲之余倒也安心的走走让自己解那不得自由的苦闷。
途经浣衣局,却听到一个尖刻的声音呵斥道:“你这贱丫头,别给脸不长脸,你以为你是里头那些娘娘,装什么清高。”
我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的嬷嬷和一个中年太监正对一个着绿色宫装的□又踢又打,一边止不住漫骂,还有一群人像看好戏一样指指点点。
我不由停下脚步,虽知道那不该我管也无从管却还是向那边望去。
这一看,却犹如脚下生根,再也动弹不得。
那女子清淡秀丽的面貌,那眉宇间沉静却又隐隐倔强的神情,刹那间,生生的刺痛了我的眼。
怎么会是这样一张面孔?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再无法坐视不理,没有人能对自己也无动于衷。
那张面孔,根本与我原本的容貌如出一辙。只是更年轻了些,也更倔强了些。
我冲到那群人面前,使力推开那踢打她的老□,护在她身前,小心翼翼的触碰她脸上的於青,问道:“要不要紧?”
她怔怔的看着我,不明白素不相识的我何以如此关心她。这时,被我推开的嬷嬷一股子劲把我推倒在地,骂道:“你是哪来的东西,居然在我面前撒起野来。”末了,还不解恨的踢了我一脚。
我忍着痛,站起身子,冷冷的扫他们一眼,道:“这位嬷嬷,莫说我不是你浣衣局的人,便是你这儿的人也由不得你不当人看。你们这儿的把戏要闹到上头,怕也落个不轻的罪名。”
“哎哟,好大的口气,你是哪个娘娘宫里的姑娘,口气这么大?你主子若有点分量,这会子还在宫里头待着?你真当我是好吓唬的?”她哼了一声,又上去给那女子一巴掌,然后挑衅的看着我,“我便是今儿把她给打死了,你又能耐我何?”
我止不住涌起的怒火,把那女子拉至身后,紧紧护着。“那嬷嬷不妨试试,你今天要了她这条命,赶明儿看看我会怎样。”
那个嬷嬷愣了一愣,倒是那太监阴阳怪气的道:“这姑娘倒是善良,倒不知姑娘你能怎么护她?”
我一个激灵,是啊,我能怎么护她。今天救下了她可明天他们能再打回来。我的逞强根本是在害她。
低□子,我轻声对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可妍。我叫可妍。”她看了一眼我身后这些人,倔强的咬了咬牙,道,“姑娘不用管我,这些我都习惯了。我不想连累你。”
“好,我记下你的名字。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我给了她一个承诺,站起身,不再去看那些人让我生厌的嘴脸。
离开后,一直在思索该怎么办。良妃的身份和行事作风决定了她不便为这事出头,绮萱和宜妃倒都是说的上话的人,可眼下都随皇上南巡去了,加上同去的八阿哥、十三、十四,我连一个能帮上忙的人都没有。
此刻才发现,自己的力量真的很渺小。
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