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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如花道:“周嘉生平最敬二人,其一是天敕女皇,文治武功百年无双;其二就是熙王无沙殿下,镇守边境,匈奴望而生畏。陛下一说禅让,岂不是将这位名正言顺的皇叔排除在外?不知又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如花心道:无沙的确不适合呆在皇位上!其一,他在边境的作用无可替代;其二,他选择了军队,就选择了远离政治最高位,各朝各代以武打天下,却不能以武治天下。无沙在文官中全无根基,即使夺得皇位,也不得不依赖心腹武将,实非国家之福!
这是一个怪圈,最有力量夺得天下的人,却最难管理天下!
相比之下,周相反倒是个更好的选择。
然而,可以预见的是,无论周相上位或者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旦他完全把持了朝政,必定容不下无沙,而无沙也非起兵不可!
本来,小华的力量,是文武之间、中央和地方之间……最重要的平衡点,
阿基米德说过:可我一个支点,可以翘起地球。
政治领袖最基本的职能之一,就是做好一个支点!
然而……
如花不敢再往下想,眼前一片血色,突然腹下隐痛,她握紧了拳头,软软趴在一凡肩头。
一凡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歉然对周相说道:“夫人身体不适,只怕要扫大家的兴了!”
周相忙道:“一凡请自便,有空多来府上走走。”
一凡扶着如花起身,周相也起身向众人抱了抱拳,示意离席相送。
周相不发一言,陪着一凡二人走在相府门口,分别之际,定定地望着一凡的眼睛,沉然说道:“一凡错了,我虽非君子,却也非夺权篡位之辈,这需要更大的勇气。只是陛下软弱而国力强盛,文臣武将各据一方,熙王之反几成定局,府兵之乱不过担心女皇被人挟持利用而已,我对陛下并无成见,一凡心中有数!兵乱一起,熙王定与匈奴会合;兵乱若平,天下也将十年无主。一凡入佛入道之人,难道不念苍生百姓!”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极有穿透力,穿过深深的黑暗,浩然震荡着如花的心扉。
那一刻,如花直觉周相也有一点儿热血,藏在藏青色的丝绸之下。
一凡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告辞了。”
转身登上马车,赶马离去,如花坐在马车上,掩嘴而笑,
一凡一番不为所动,只怕更加做实了他的高人身份。
夜宴归来
拔剑四顾兮,仓皇而走;
国之危亡兮,欲行无路;
不问社稷兮,群丑小看;
江河变色兮,顿失华景。
——闲公子
月光皎洁,在马道上洒下一片清辉。
白衣的驾车人,宛如破开月色,光降尘世。
“一凡,你不信周相?”如花拨开马车的门帘,望着皎洁的背影说道。
忧郁的身影,在月光下犹为动人。
一凡“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似乎心思不在此处。
如花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倒有点儿信他。不是一个胸怀抱负的人,不可能将这么多人聚集一堂;没有高远的志向,不可能有这样的胸襟,放下私怨招揽一凡。推己度人,他必定以为,以一凡忧国忧民之心,必能放下府兵之怨,投在门下为国效力。”
如花若有所思地说道:“他的理想或许是真诚的,只是手段偏激了一点!”
一凡冷嗯一声:“如花可曾听过说书人话三国旧事?陈宫逃离曹操追随吕布,后为曹操所擒。曹操一心劝降,不解陈宫为何追随吕布,陈宫曰:‘不若尔心术不正’!”
如花不说话了。
一凡是个道德非常保守的人,骨子里不喜欢黑暗的政治游戏。
可是回想自己在煤山上游说群雄之时,慷慨激昂地劝众人为国为家舍下头颅,
只不过利用他们的必死之心,冒一场惊天大险。
相比之下,与周相有何不同?
如花有些灰心,有些自责。
也罢,远离是非、只羡鸳鸯吧。
怕就怕,周相夜宴,手下谋臣谋士都在,不避谈朝堂大事,
这几乎把一凡二人置于不是心腹则必杀之的境地。
可以料定,周相必有后着!
相府之内,夜宴仍在继续。
周相举杯询问李涛:“将军可知煤山之事,何人向无沙递了降书?”
李涛坦承,降书乃亲手所递,奉七妈妈之命行事而已,不知详情。
说罢望了望七妈妈。
周相颔首,转问七妈妈。
七妈妈笑道:“如花夫人曾道与煤山边防军守将熊八将军有旧,当时病急乱投医,却不料坏了相爷大事,让熙王趁虚而入,死罪死罪!”
周相摇了摇头:“七妈妈受委屈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某心忧熙王之事久矣!当时曾以为熙王必兴煤山之事,故叫府兵示弱,围而不攻,以逸待劳。不料无沙挟持文官,来而复返,夺了煤山拱手交还朝廷,平白给我惹来于白之争。这家伙,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周嘉笑道:“猜得透还有什么意思?说不定无沙就是个性情中人而已!我看他六年皇陵,安之若素;大战匈奴,隐瞒襄北王之死,深入沙海,驱除鞑虏数千里,竟不怕女皇忌恨。挥洒行事而又能屈能伸至此,心志之坚,非常人可比。相爷岂能以常理推断此人!”
众人点头称是。
酒醉歌恬,夜宴散去。周相独留侄儿周嘉,询问一凡之事。
周嘉问道:“叔父今天很高兴,可是为了封一凡?”
周相道:“他若曲意奉承,我只道他有意欺骗,必有所图;偏偏他不为所动,果然世外高人都有些傲气!”
周嘉微笑道:“叔父道他是世外高人,便当知他不是女皇当年经天纬地之人。”
周相大惊:“何出此言!”
周嘉道:“一凡无欲无求,洁身自好。这种人最无破绽,也最难亲近。然而一旦亲近,却能为了所亲所友之人,身死而后已,然而这并非统领天下之才。威武百官、震慑匈奴,要的不是无欲无求,而是激烈的梦想和无止境的欲望,能够不惜冲破规矩道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牺牲亲人和所爱,这才是帝王之心!所以一凡只是臣,不是君,成女皇大业者,另有其人!”
一番话振聋发聩,周相猛然发觉他从来没有散发出任何威胁感。
想起对一凡的惜才喜爱之情,自己果然一直那他当作臣子,而不是一股针锋相对的力量。
他所说的“看花弄月,逍遥半生”,也许并非诳语。
心下一定,又问道:“嘉儿认为,女皇之事,当是何人?”
周嘉有些不大肯定:“也许我们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起点!或许一切都是女皇陛下本人!”
周相不解。
女皇陛下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郡主小姐出生,何以突成霸业,难道天纵英才?
先帝传位给她而不是皇弟无沙,显然就是看中了她软弱,容易控制。
她不到十年之约而逃离皇位,必是先帝有所安排,令她寸步难行,这才放弃皇位。
他从不相信,一个居家女子能够指挥一凡、尚元这样的人拼死效力。
难道另有隐情。
难道自己的一切推断都错了?
周嘉摸了摸唇,不确定地说:
“我也不太相信——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十六年隐而不发,从无建树,一朝登上帝位才一鸣惊人。不过——总觉得那位如花夫人,有点儿不同……怎么说呢,她在席上很少说话,对我的提问也避而不答。但是当我问到无沙之事时,她深思之中的凝重,全不似一般闺阁女子。”
周相想到如花,这才说起她劝说周夫人的一番话。
周嘉听罢微微一笑:“这便是了!不计私怨,淡看礼数,哀天子女子之心,劝以鸿鹄之志,虽不涉国事,却也绝非平凡小女子。真有意思,嘉儿想私下会一会她。”
周相点头不语。
片刻,周相又道:“嘉儿年纪不小了,早日续弦,不要让叔父担心!”
周嘉神色有些不自然。
不禁想起了女皇的弃位出走。
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女子,往往一念之差,做出任性而追悔莫及的事情。
一如他的夫人,那个春花般的女子,青梅竹马的爱人,
——他早就不怪她了,但她却选择在他面前自刎而死,一道倩影成了最深的伤痕。
鸣蛙阵阵,暖风撩人。
如花洗完,披着湿发上床,床头的那人,还在读着一千零一夜的《春秋》,
他看到爱妻上了床,放下书,在她身后轻声地说:“还难受吗?好些了吗?”
若有若无的气息,拂着她的耳垂,如花又是一僵,不觉偏开了头。
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在抗拒他的亲近。
如花知道不该如此,
咬了咬下唇,回头轻轻地沾了沾一凡的额头,说道:“夜宴好累,早点睡吧!”
说罢急急地躺下,蒙上薄毯,睡得像个僵尸。
斯人独自坐床头,皎洁的面容在月下分外迷离。
他独坐了很久,终于和衣躺下,不发一言。
满树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