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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纯良忽然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沿着小院栅栏晃晃悠悠地朝西走。那几个大小子一面说笑一面跟了上去。
张纯良忽又站住了,慢腾腾地把右手*了裤兜里,回脸斜了那几个坏小子一眼,漫不经心地一笑。
——几乎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宝刀出鞘般从裤兜里猛一下抽出来,“啪”的一声响,寒光闪处,一样亮晃晃的东西已经弹开竖在他手上了。
——竟是把锋利的匕首!所有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楚天舒也是一样,愣眼直看着。
周围没有了一点儿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窃窃私语。
楚天舒家的小棚子紧把西头,建的就不好,又年久失修,比萨斜塔一样朝西栽着身子。后来给根茶碗粗的大圆木头支住了,才勉强维持了老态龙钟的站立。却又给老鼠相中了,紧贴房山头打了个深深的洞,以前张纯良曾要带楚天舒到那里去捉老鼠,楚天舒怕把墙给扒塌了,说什么也没干。
张纯良这时候悠闲地吹起了口哨,晃晃悠悠地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了房山头,转身冲墙站住了,拿匕首的手突然抬起来朝后一甩,众人一声惊呼,那匕首已不偏不依正扎在了那根撑着小棚子的圆木头上,震颤着凛凛寒光。
张纯良头也不回,没事人一样继续吹口哨,手往*掏了掏,冲着墙——楚天舒因害羞立刻躲远了,但可以确定一定是对着那个老鼠洞——“哗哗哗”地撒起尿来了。
张纯良的口哨声忽然发生了明显变化,成了一种短促尖锐的“吱吱”声。到他一泡尿撒完,老鼠洞里突然蹿出了一只硕大的灰色老鼠。众人正在惊呼,就见后面马上又跟出了一只,紧接着又一只,又一只……大大小小一共六只!女人小孩尖叫着四散奔逃,楚天舒给吓傻了,忘了叫,也忘了逃,依然直愣愣地原地站着。
张纯良却好像没看见那些老鼠一样,不慌不忙系上裤扣,突然飞身一跃,瞬时就截在了跑出了好远的带队老鼠前头。老鼠立马掉头,说时迟那时快,张纯良猛下腰一个海底捞月,别人还没看清楚,带队老鼠已经牢牢给他攥在了手心里。
下一个刹那张纯良就像是神奇的磁悬浮列车一样脱离了地面,两只脚半空里打着飞速的旋转,四起的金色烟尘中,其余五只大老鼠就像是五只灰色的大沙包,全都“吱吱”叫着一只只飞到了半空中,准确地捕捉着刚刚还耀武扬威、这时候掉头就跑的几个大小子,炸弹一样接连砸落下去——没有爆炸声,却照样炸出了满世界的鬼哭狼嚎。
——不过是片刻工夫,又已经尘埃落定了。
那几个大小子逃出十几米远发现并没有人追来,彼此看看,都不好意思再逃了,一个个睁着又吃惊又疑惑的眼睛回过了头。
地上东一只西一只躺着五只死老鼠,带队老鼠还在张纯良手里,张纯良还在原地,也不看别人,笑嘻嘻地只看手里的大老鼠,张纯良把老鼠举到眼前不足半尺远的地方了,对着它的小脑瓜,嘴里发出了长长短短“吱吱”的声音,就好像是在用鼠语跟它聊天,挺友好的。
过了一会儿,别人实在忍不住好奇,定了定心神,又都往前凑了凑。
张纯良仍是谁也不看,跟老鼠说够了话,握着它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那根撑着小棚子的木头前,突然拔下刀,把老鼠往木头上一按,刀光一闪……
楚天舒再从紧捂住脸的手指缝里睁开眼睛时,就见那大老鼠的脑袋已经给尖刀插在了木头上,身体吊在下面又晃又抖乱挣着,有血水正顺着它一点点变硬的尾巴尖往下滴。
张纯良扭脸冲那几个大小子很友好很灿烂地笑了笑,又回脸看着木头上的老鼠,突然双手扣住鼠头一使劲儿……
楚天舒又一次从紧捂住脸的手指缝里睁开眼睛时,张纯良正在把一张红红黑黑的什么东西往半空里抛,而木头上挂着的老鼠已经由僵硬的深灰色变成通体柔嫩的粉红色了。
后来张纯良就成了附近几幢楼和大杂院里那些半大“小流氓”的头头,经常带着他们在外面打架。有时候到了傍晚,他会在楼下吹一种非常动听的口哨,隔壁单元一个叫玲子的姑娘——给大人们背后骂做“小马子”的——就会跑出去会他,跟他一起跑到说不定什么地方去。
楚天舒一向是给她父母照“好孩子”的标准教育大的,骨子里虽也有叛逆的一面,从前敢跟谁都不认为“好”的张纯良接触,那是因为打心里往外认准了他“好”,到他在她心中也有了真正“坏”的印象,就避之唯恐不及了。
那年因为修路,有很长一个时期路两边排满了巨大的圆滚滚的灰白色水泥管子,便是给孩子们预备的最好的玩具了。有一次楚天舒跟文竹在附近玩“藏猫猫”,后来文竹给她妈喊回去吃饭了她也不知道,仍然在大管子深处藏着。
天气很暖和,不知什么时候楚天舒睡着了,直到感到冷才醒了过来,发现天已经黑了,远远地传来了她爸的喊声,细听之下辨得出是在喊她的名字,吓得猛一激凌,赶紧从管子里爬出来,从相反的方向仓皇逃往家里。
楚天鹰给她开的门,冲她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她妈立时就出现在了他身后,一手提着笤帚疙瘩,大喝一声:“你死哪儿去啦?!”抢步上前就要往屋里拖她。
楚天舒下意识地往后一跳,抹头就跑。
楚天舒跑得实在太快了,虽说她妈追得也快,终究因为给她弟弟挡了一下,跟她总是差着一层楼梯。
楚天舒一气儿跑到了一楼,忽然灵机一动,没往楼外跑,而是转身一头扎进了一楼走廊深处,像只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听到她妈一路怒吼着,声威赫赫地追了出去。
走廊里安静了下来,楚天舒刚刚吓僵了的脑筋又开始急转弯了,想到她妈在外面找不到她很可能就会返回楼内找,那这里可就又成最危险的地方了,就只有藏到……正这时她隐隐听到她妈和她爸在外兵合一处讲话的声音,马上果断地奔了出来,尽量屏息敛气蹑足潜踪,又尽量飞快地冲上二楼,一头扎进了走廊深处。
那时候天差不多完全黑下来了,走廊里终日不亮灯,只有一面给经年的灰尘几乎完全封锁了的破玻璃窗——是楼道内的窗子,要借助楼上缓梯一侧通向外面的窗子才能透进一点儿幽微的天光来,人刚进去眼睛不适应,便大白天的也会瞬时眼前一麻黑,什么也看不见。楚天舒那时候实在太紧张太慌乱了,所以一开始完全没有注意到走廊深处有何异常。
忽然她意识到呼吸进来的全是刺鼻的烟气,随即看到了一粒比宝石更耀眼的红光在对面猛一闪亮,后面现出一张人脸来——若不是这时候她听到她爸妈一路说着话,急匆匆地进到楼里来了,她也许就会立刻大叫一声,一路狂奔着逃出去。但话又说回来,如果红光后面现出的人脸是极陌生的,或是极可怕的,那她听到她爸*声音一定不仅不会再害怕,反而会觉得是世界上最亲切动听的声音了,一定会大喊大叫着逃出去直扎进他们怀里……
但就在楚天舒蓦地张大了嘴巴和眼睛,就要发出声音的一刹那,她一把按住了自己的嘴,瞬时就把刚要出口的一声尖叫变成了一股冷气,顺后脖梗子变成冷汗直溜了下去。
那红光后面现出的人脸不是别人的,正是张纯良的,是他那张深目高鼻极优美的脸孔,正笑嘻嘻地直冲着她。
张纯良的笑容里包罗万象,也不说话,一直默默吸着烟,歪头斜眼打量着楚天舒,陪她一起乱转着眼珠子,听她爸*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急匆匆地上楼去了,脸上的笑意便越发地浓郁了。
“闯祸了吧?”张纯良低低的声音道,低低的笑声在嗓子眼里打着噎,叫他的身体和头脸都一颤一颤的。
楚天舒不出声,紧紧张张地屏息敛气直瞪着张纯良。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张纯良说道,说这话时已是很认真又很神秘的表情了,并且弯下腰凑过脸来,在距楚天舒的脸不足半尺远的地方直看着她,又道:“——你是我见过的胆最大的小女孩——比很多男孩子的胆都大——了不起!”
不知为什么,楚天舒特喜欢张纯良刚刚说的“喜欢你”三个字,叫她的心软软的,头晕晕的,可是心跳得更厉害了。她真高兴他能离她这样近——似乎还愿意更近些,但又真担心他能听到她胸膛里打鼓一样“咚咚”的声音,误以为她的胆子其实也没那么大。
张纯良不错眼珠地看了楚天舒一会儿,继续又认真又神秘地道:“但是你知道不——大人的胆子全都很小——非常小,他们找不到你,已经吓坏了。”说完又看了看她,“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