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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尽管很是微小,然而却是典型的吴侬软语,我曾经去过好几次苏州,而且大学时的同学不但有苏州人,还有南京人,扬州人,徐州人,盐城人,所以对于江苏各地的方言可以大概分个清楚。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普通话,所以她讲话时自然带出了浓浓的乡音。但是这女子的音色非常甜润,这苏州话由她说来,格外绵软甜糯,听在耳朵里格外舒坦,难怪这个时候的男人会有那么多被这种吴侬软语“引诱”得骨头发酥呢。
“哦?那你应该是姑苏人氏吧?”我进一步试探道。果然,女子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我的怀疑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证,看来她十有八九就是陈圆圆了。心里这样琢磨着,表面上我的笑容更加亲切和蔼了,“我虽然从未到过江南,但却也听闻淮扬一带,尽出美貌女子,而且兼具才情,非我这等塞外粗陋之人可比,想必姑娘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女子被我夸赞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羞涩着自谦道:“过誉了,实在不敢当得如此褒扬。”
“哪里哪里,是你过于谦虚罢了。听说你们淮扬一带,不但盛产美女,而且才貌双全,名冠秦淮的名姬一共有八个,并称为‘金陵八艳’,令多少风流才俊为之倾倒,纷纷拜于石榴裙下,确有这般盛况吗?”我说这话时,故意看着她面部神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果不其然,她开始有些局促不安了,听到我如此发问,只得硬着头皮勉强点了点头,接着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看姑娘的言谈举止,很像是通谙文墨琴棋之人,我曾经遇到过一位落魄书生,他做有一首长诗,单道那秦淮八艳其中一人的际遇,仔细听来,颇有意味,所以我就多看了几遍,背诵下来,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听听?也好指正一二。”我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女子,她眼神中的惶恐渐渐被好奇所代替,显然这确实和她有点关联,否则她就不会如此关注了。
她点了点头,终于肯抬起眼来颇为期待地望着我,于是我心中暗暗一笑,略一回忆,就把我在现代时曾经特别欣赏背诵过的'圆圆曲'抑扬顿挫地诵读出来。这首诗和白居易的'长恨歌'一样长,但我却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这两首指责“祸水倾城”的名句基本无差地默念一遍。只不过眼下还没有到甲申年崇祯在煤山自缢,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所以我特别把前面“鼎湖当日弃人间”那八句诗略去了:
“相见初见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许将戚里空侯伎,等取将军油壁车。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客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熏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情。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
诵到这里时,我嘎然截住,好险没有把后面叙述吴三桂去驻守山海关,陈圆圆被刘宗敏抢掠而去的那些诗句一道带出来,否则就要“天机泄漏”,大大不妙。
即便如此,女子已然是惊愕万分,花容变色了。她抱着琵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显然已经被我这首诗引得情绪激动,她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请问这诗究竟是何人所作?怎么竟像亲眼见过一样……”说到这里她自己意识到已经失言,可惜已然来不及了,我丝毫不放过这个机会,突然间一针见血地问道:
“怎么,你不会认为此诗是你曾经的‘冒郎’,那个颇负才名的‘复社四公子’中最为风流俊美的一位——冒辟疆所作吧?”
她两手一颤,怀里的琵琶跌落下来,“嗡”地一声琴弦震响,余音绕耳,然而她却似乎没有丝毫注意,只见她目光呆滞,沉默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是他作的,这不是他的文风,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终于可以确定,她就是陈圆圆了,因为她在金陵的那些“风流韵事”,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话,我在现代的小说里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虽说其中有些戏说成分,然而陈圆圆,董小宛和冒辟疆之间恩怨纠葛的三角恋是没错的。崇德五年,冒辟疆遇到陈圆圆,对她爱得几乎是欲仙欲死,干脆把董小宛给抛诸脑后了。第二年陈圆圆被国舅田窦买去献给崇祯,算是天不遂人愿,棒打鸳鸯了。结果冒辟疆失望之余,还是很快回到了董小宛的香闺里,看来这些所谓“风流才子”的爱慕和山盟海誓,无非是过眼烟云,根本不值一文钱。
“没错,这诗的确并非冒辟疆所作。说句不怕忌讳的话,圆圆姑娘,不,应该叫‘吴夫人’。你和冒公子如今早已经是分飞之燕,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了,莫非那些金陵脂粉,秦淮河畔的陈年旧事仍然难以释怀吗?倘若要是被吴总兵知晓,恐怕是大大有碍吧?”
我俯下身去,拾起了炕上的琵琶,抚摸着那根断裂的琴弦,望着她失魂落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魄的眼神,我微微感叹道:“这琵琶果然是上品,就这么断了根弦实在可惜,倘若是吴总兵所赠,那么最好将它修复完好;如果是那位冒公子的旧物呢?依我看来,这睹物思人却不是件好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总是念念不忘,究竟是谁人受累,谁自己心里明白,何苦来呢?”
沉默良久,她方才缓缓地低声念道:“舍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言罢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你猜得果然没错,我确实是吴将军的妾侍陈圆圆。请问夫人究竟是谁?竟然对这些事情如此熟悉,倒像是亲身经历一般!”
我有些踌躇,究竟要不要对她道明身份呢?还是先含糊其辞吧,“我是掠你之人的嫂子,所以才能顺顺利利地进来探望,否则我怎么能够如此自由出入呢?”
“哦?那你一定是位王妃了?”陈圆圆愕然地打量着我的衣饰,显然她是第一次看到满人妇女的装束打扮,所以一时间确实分不清服饰所代表的是什么品级,但也可以确定我不是普通民妇。“我先前见到那个人被手下们尊称为‘王爷’,您既然是他的嫂子,那么自然也是位王妃了?”
我心中暗骂一声,这个多铎,做事也太不小心了,居然还让陈圆圆得知他的大概身份,这样一来等陈圆圆被释放回宁远时同吴三桂一说,那精明无比的吴三桂自然可以轻易猜出是哪个人掠夺了他的爱妾,这还了得?不过经过权衡利弊之后,我还是觉得应该把陈圆圆送回去得好,否则要是让吴三桂在宁远得知了这个消息,恐怕与多尔衮兄弟的仇恨不共戴天,将来想招他投降,那更是不可能想象的事情。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会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你夫君身边的,不会受到任何人的侮辱。”
陈圆圆看到我如此肯定,半信半疑道:“怎么可能?你们为什么不用我来要挟吴将军投降你们大清?以前不是已经写过很多封劝降的书信了吗?”
我不觉失笑,也难怪,毕竟她也许对眼下的情形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如此发问。“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又何苦欺骗于你?你想想,为什么你公公一家老小都能那么轻易地逃出中后所去?要知道当时数万人围城,八旗军队的战力更是强悍,怎么可能让他们悉数脱逃?无非是不打算行如此卑鄙手段而已,何必放掉了四十余口人,单捉你一个用来要挟?吴总兵对大明何等忠心我们岂能不知?掠你来的那位王爷,只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色,而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罢了,假如你当时就同他讲明,又何苦遭这么一番颠簸劳顿,外加提心吊胆之罪来受?”
陈圆圆左思右想,似乎觉得我这一番解释也确实在理,况且又没有必要欺骗她一个柔弱女子,既然她的身份已经揭露,那么只有听天由命了。
“你把这套衣裙给那位夫人送去,替她梳洗一番,免得蓬头垢面的被王爷见到了不太妥当。另外再去找最好的匠人给她那把琵琶的弦修理好,千万不要怠慢了。”我一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面向阿娣吩咐道。
“小姐,恕奴婢斗胆问一句,您真的要让那位夫人去面见王爷?还要打扮齐整,恐怕……”阿娣略显忧心地提醒道。
我没有回头,继续盯着镜子,笑道:“你担心什么?莫不是怕咱们家王爷一眼见到那位美若天仙的陈圆圆,就像豫亲王一样被迷住,不能自拔了吗?”
阿娣谨慎道:“奴婢不敢妄言,还请小姐多加思量才是。”
“那么以你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