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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中原即将混乱了,在这一两年里,上百万汉民同胞将成为胡人充饥的食物。他清楚地知道灾难即将来临,却无法对任何人说,这种无力感让他疯狂,所以他把历年的积蓄全拿出来,倒空了粮袋、钱袋,希望借此挽救更多的人。
这种无序扩张是极为危险的,连高翼本人清醒下来,都不相信这是他所为,然而,他就像一辆走到下坡的火车,明知道前面存在危险,只能由着惯性,轰隆隆地向下奔驰。
这种疯狂吓倒了慕容恪,而高翼本人也被他的行为吓得不轻,可他还要走下去。
“他真这么说了?”白狼水入海口,巨大的勇士号战舰上,高翼俯身询问着前来汇报的黄朝宗,面上无喜无悲。
“是的,慕容评说:和龙城,汉女的骨骸已堆成了骨山(史实),五万,足足五万人啊。”
高翼脸上无喜无悲,是因为他已经绝望:“五万人,他们就这样等着屠刀临头?”
黄朝宗脸上还有悲喜,是因为他还存一点热血,一份希望,一丝期待。
“是什么教育令他们如此驯服?”高翼绝望得快要发疯。
黄朝宗默然。
晋朝官员为什么要把它的子民调教成了驯服的“两腿羊”?为什么他们的文化人越努力,离亡国越近。
翻开历史,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也许,最大的食人者正是朝廷官员。
“晋鉴不远,我们的教育千万别学他,”高翼语气沉重:“我们犯下了一切可能犯下的错误——我们认为错误的,反之而行恰恰正确;我们认为正确的,照之而行恰好亡国。亡国灭种啊!”
“主公,救救孩子!”黄朝宗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没用的,”高翼颓然地回答:“我们已经倒空了最后一个粮袋,我们的原住民只有数万,这几年扩张到了四十万,基础已经不稳。
四十万百姓呐,你知道,其中近七成是妇孺,我们举国之男丁加起来抵不上燕国的军队数量,怎么打?
实力,国家对话靠的是实力,即使我们还有粮,没有军队的保护,那些粮食也不是我们的。我们的军队虚弱,不能再把军粮拿出去。我们已经尽力了,尽了最后一份力气,再拿出粮食,我们自己的四十万百姓怎么生活?“
高翼站起身来,语气出奇地平静:“这是一个吃人的时代,人为禽兽,禽兽不如,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好自己的百姓,然后教育好百姓,让他们别走亡国之路。否则,我们今日救了他们,明日他们又会踏上亡国之路。
去,派人去南方遍访大儒,记住,会做诗的人不要,要不会做诗的,像虞喜这样,知道一些杂学的人,才是我要的人材。命令虞喜做‘大教导长’,负责编撰新学。
我要在有生之年,确立一套‘新儒’学说,编制符合我三山的理论学说、礼仪规范。
是时候了,我们打破了一个旧体制,应该告诉百姓新体制下,什么是正确什么谬误。科学从来就是不断前进的,青铜器时代的学说未必适合我们铁器时代,与其寻章摘句,寻找‘微言大义’,不如确立新学,让学说与时俱进。“
高翼说“有生之年”,是因为他知道这是项宏大的工程,不是一代两代人能够完成的。但他没想到,他这一举动开创了随后数百年的“质疑、考证、求变,常新”学风。
晋代本身就尚清谈,高翼在确立新学时,将逻辑引入新学,晋人立刻在清谈辩论中学会使用逻辑,随后,“寻章摘句”没了市场,理论的正确与否不在取决于圣贤怎么说,或者官位大小,而是是否符合逻辑。
由此,逻辑终于在中国站稳了脚跟,科学也不再是只解决具体事务的实例学说,人们开始考虑建立“体系”,随后,单独体系的几何学、化学,物理学……等等,相继出现。
此刻,在座的这两人还没有觉察出这一举动的深远,高翼还在思索:“唯一神灵,还要加上唯一神教,只有唯一神灵才能诞生‘形而上’的体系。命令毕方舟派出人手,负责救护老弱,同时不禁传教。让康浮图也来,不过,我看他这种场合争不过毕方舟,让他们自己打架吧……”
黄朝宗还不肯罢休,他膝行而上,保住高翼的腿痛哭:“主公,和龙城30万百姓呐,30万,我们救不了全部,哪怕救一部分也行……主公,我带三十万百姓求你了!”
“你有办法?”高翼心情也不好,他闷闷地问。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50章
黄朝宗语不成声:“主公,慕容评生性贪婪,我们不是没东西了,我们还有玻璃、瓷器、毛布……仓库里堆的精良战甲与刀枪,可以武装十万人。殿下,乱世生存,以人为主,有人就有一切,东西去了还可以再造,人死不能复生啊。”
“冉闵,”高翼一指南方:“你光想到和龙城那三十万人,可你想到没有,中原还有数百万人,我们喂饱了燕军,武装好了他们,中原的百姓该想谁哭?
燕军不吃那三十万人了,难道他就此不再吃人了吗?不,他要吃中原百姓。“
高翼急喘了几口气,愤怒地长啸一声,而后无力地说:“我现在明白了冉闵,我明白他为何——绝不妥协。
这是一个吃人的时代,他面对的是无数个吃人的部族。我当此时,早已疯无数回了,而他还要每天面对新的太阳,还要养活数十万妇孺,还要与那些不合作也不辞职,就占牢位子不做事的官员打交道。我不如他,我们都不如他。“
黄朝宗也绝望了,他看着高翼,满脸祈求的神情,哆嗦地说:“向朝廷告哀……。”
高翼心烦意乱,他轻蔑地说:“你真是这个时代的另类,鲜卑吃人不是第一天了,朝廷早知他们这一习惯,还继续惯着他们,直至今天。朝廷上下,没人在乎自己的同胞被人吃,连子民被人吃都不在乎,你怎么会这么在意?
罢了,我心里也不舒服,回天无力,此生大恨……这样吧,你出使一趟和龙城,除军械外,燕人要什么给什么,把慕容评拉拢好,让他出面,奢侈品管他够……只能如此了。整个华夏,只有冉闵与我,不想同胞被人食,两个人的力量,也只能如此了!“
黄朝宗叩头流血,大声唱:“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念我独兮,忧心京京。哀我小心,癙忧以痒。
父母生我,胡俾我瘉?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忧心愈愈,是以有侮。民之无辜,并其臣仆。哀我人斯,于何从禄?
瞻乌爰止,于谁之屋?民今方殆,视天梦梦。有皇上帝,伊谁云憎?“
诗歌诗歌,古诗都是歌词,晋代是汉民第一次遭遇外族征服,古诗的曲调尚未绝传,黄朝宗唱的是《诗经·忧国》,令人闻之伧然泪下。稍一品味,曲调之哀,令人痛彻心肺。高翼被诗意所感动,他拍打着桌案,和着歌词长吟:“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高翼唱的是《诗经·王风·黍离》,这还是高卉才教给他的,被公认为是亡国之悲的原型。这首歌唱了1000年,还将继续唱两千年吗?
“告哀,还是要告哀,”高翼作了决断:“遣使向晋朝告哀,告诉他们,朝廷的子民正在被人煮食——指望他们援助,但要让他们知道:中原大地上每一个村园被焚烧,都是华夏在缩小,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是全民族的损失,因为他是我们中间的一份子。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我们包孕在民族之中,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别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它正为你我敲响。
朝廷别想置身其外,他们正靠这些百姓养活。但愿这敲响的丧钟,能警醒晋人苟安的迷梦。但愿他们明白:‘趾戈为武,仗剑扶犁’。
诸天神佛看着我们受难,可他们从没降下所谓的天雷,惩罚恶人,‘天人感应’都是狗屁,天不罚,我来罚。我要百姓都明白:从来就没有救世主,我们要靠自己。
我发誓:我要打碎这世界,燕人,今后将是我们的生死大敌,我希望:灭其种族,决不宽恕!“
“主公,请不要轻易责怪神灵,一切罪恶都会在末日被上帝审判!”黄朝宗恭敬的磕了一个头,此刻,他已经没有眼泪,唯有深深的无奈:“可我们还得在现世等待,等待那末日审判的降临!”
“不用等待末日审判,”高翼狠狠地点着头说:“也许,我们只需再忍耐五年,我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