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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汉人自大,以为跟他们的王交往的女性,怎么也得是藩王之女,便自作主张,称呼司马燕容为“燕公主”,与“卉公主”、“昭公主”并称为“王的三个‘女友’”。司马燕容每次听到这说法,都惊出一身汗来——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在她的屡次阻止下,三山商人在公众场所不再称她“燕公主”,但私底下照叫不误。这次,这名三山官员旧话重提,更勾起司马燕容的烦恼——我该用什么身份去见那厮的侧妃。
低眉顺目?绝不甘心!
天哪,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吗?
那位辽汉官员常跟晋朝官员接触,似乎明白司马燕容的烦恼,他嬉笑着,建议说:“燕公主,你要去迎的话,可以打‘公主’的仪仗去——我汉国的公主仪仗,不干朝廷的事。这事儿,汉王吩咐过了。”
“汉王,”心烦意乱之下,司马燕容也顾不得客气,啐骂道:“那厮怎会注意这些小事,他的心大着呢……嗯,是你,是你向那厮请示了?”
那官员搓着手,只嘿嘿地笑,没有回答。
“罢了,我跟你生什么气呢。你把两份信函速速发出去,那厮等着要这消息呢。”司马燕容无力地掷下信函,心里懒懒的,还拿不定主意。
“燕公主,您的仪仗就在库里,要不,我先拿出来让你瞧瞧……嘿嘿,卉公主来到这里,你说我作为主管,不去迎接,卉公主恐怕都不方便下船,您瞧……”那官员急得直搓手。
“仪仗?那厮连仪仗都为我准备好了?也罢,卉公主来了,我作为地主,也该陪她转转,我去。”司马燕容起身,略略打扮一下,抬步走出了小院。
院中人人都在忙乱着换衣裳,一眨眼间,司马燕容才发现,她平时认识的许多商人竟然都有爵位。平时看不出来,现在他们换上三山制服(夹克衫),胸前别上象征爵位的家徽与勋章,司马燕容这才发现,原来,围在她身边的那些三山商人都是小贵族,而那些平常靠不到跟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平民商人。
如今,这些人正腆胸挺肚,排成队列站在院中,似乎在等待商社“老板”带队,前去迎接“夏华宫”的到来。司马燕容的出现,令他们颇为尴尬,因为别上勋章之后,他们不知该用什么礼节与她相见。
司马燕容的心在抽紧,她只好装作不认识那些商人,匆匆向商社外的马车走去,恍惚间,她没听到商社“老板”的声声招呼。直到坐进马车里,才隐约听到“老板”分派仪仗的声音。
“你,站在第一排左首,谁跟你爵位相等,让他站在右首,你觉这面旗子,你,打这幅牌子……都好了吗?好,把捆旗的布条解开亮出旗帜,把蒙着牌子的纸撕开,快点,卉公主等急了,快。”
“轰”,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语声嘈杂,司马燕容没听清他们在喊什么,等她集中注意力,现场已鸦雀无声。
三山百姓的纪律性极强。这些有爵位的商人都是跟随高翼起家的人,最初他们是在高翼的鞭子下学会守纪律的,而后,他们以严守纪律来显示与那些后来者的区别,他们平常聚会都把排队当作游戏来玩,并衍生出多种队列游戏(类似后世日耳曼人的队列游戏),以此纪念当初与王共度艰难的时光。刚才一声喧哗过后,他们立刻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马上恢复了纪律。这倒让司马燕容为他们那声欢呼费尽了猜想。
自己的仪仗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为之欢呼?
带着这样的猜想,司马燕容一路来到竹格港。
晋朝官员不在码头,按规矩,进贡的蕃使入京,每日的行程都须朝廷批准,该什么时候走,走多少路,该什么时候停歇,都有标准。但高卉自海上来,坐的又是自己的船。海船行驶,快慢由天作主,高卉的提前到达令朝臣们乱成一团,他们纷纷查阅古籍寻找先例,一时之间,倒忘了派出理藩院官员迎接。
这次是正式的王妃出访,不同于高翼的偷偷潜入,理藩院官员不到场,高卉就不能下船,因为作为王妃,她不能偷偷溜入晋都,然后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接见,这有辱国体。
高卉不是一位俯首听命的女孩。没了高翼的管束,她像匹没了笼头的野马一样毫无顾忌,既然下不了船,她就在甲板上蹦跳不停。见到司马燕容的仪仗远远行来,她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那驾马车。
这时,三山的玻璃产量不高,绝大多数玻璃都用来满足水师装修,剩下的部分配给学堂,等学堂装修完后,才轮到汉王府,而后是百官官邸。要轮到装饰马车,估计还得再等几年。
司马燕容的马车帷幔深深,高卉看不到对方的形象。见车轿近了,她无聊得放下望远镜,嘟起嘴来,眼珠乱转盘算着。
车轿停稳,高卉立刻挥舞着望远镜,欢呼跳跃着娇喊:“哈,是我们汉国人,你,我认得你,你不是卖奶冰的吗?大夏天的,你跑到建康卖奶冰吗?……你,我记得你,你是卖鲸骨伞的,生意怎么样?……”
高卉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但高卉似乎毫不在意,她像只云雀一样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仪仗队中认识不认识的人,她都打遍了招呼。司马燕容气得在车里直跺脚。
这是在向她示威,三山的纪律严苛,她以王妃之尊向队伍里的人打招呼,虽然队里的人不好回答,但想必现在一脸尴尬。人心乱了,队伍也散了,仪仗的威严也不存在了。
司马燕容一咬银牙,立刻撩起轿帘,毅然走下马车,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才一露面,还没有适应外面的阳光,高卉已经像只小鸟一样歌唱起来:“呀,是燕容姐姐啊,快上船来,瞧这日头大的,我们进舱里聊聊,郎君总是提起你,我早想见你了。”
姐姐?这称呼倒是个平等称呼。
司马燕容抬头打量这位高翼的宠儿,啊,这倒真是一位快乐的小鸟,秋日的阳光下,这位夏华宫一身火焰般的鲜红色,高高挽起的云鬓上插着数只金灿灿的金步摇冠饰,玉瓷般的颈上简单地挂着一条白色的珍珠项链,一条银色的虎牛咬斗腰带笼住了她那纤细的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装饰。
这装束明显带有高翼的意志,颜色明快而不杂乱,简捷中带着随意的闲适,不,这只小鸟最好的首饰是她那快乐的笑容,青春、阳光、无忧无虑,毫不在意身份地位的鸿沟,无差别地向每个人抛洒着她的快乐,这快乐感染了整个码头上的人,仿佛阳光都因她明媚了许多。
真是我见犹怜啊!
“我见犹怜”这词也是刚诞生不久。桓温灭了蜀国之后,把原蜀国国主李势的妹妹偷偷收了过来做小老婆。桓温的老婆听说了之后,就气势汹汹地带了几十名婢女,举着明晃晃的刀来杀人。
当时,李势的妹妹正在梳头,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铺散在地面上,肤色像玉石一般光洁润泽,她一点害怕的表情也没有,只是缓缓地说道:“国破家亡,我本来也不想到这里来,今天如果能被杀死,正是我内心的愿望。”桓温老婆听了这话,便说:“真是我见犹怜,何况那老狗涅!”而后转身离去。
对于高卉再三的招呼,司马燕容还不知道该用何身份应对,只好顺着高卉的热情召唤,登上了舷梯。
上的船来,司马燕容乘转身之际,快速地瞥了一眼自己仪仗上的旗号,顿时耳热眼跳,她心慌意乱,像个木偶一样任由高卉摆布。高卉牵着她的手,暂时没有进舱的意思,她继续跟仪仗里人聊着天。此时,辽汉商社的平民商人也赶到了码头。
辽东战马多,高翼特别重视优秀马种的培育。辽东的小贵族们也已拥有一匹高大神骏的战马为荣,他们也学着高翼的样子,给自己家中每一匹战马命名,战马已经成了他们身份的象征,为此他们纷纷运来几匹战马来建康以充门面。
刚才司马燕容的仪仗队就是由骑兵队组成,她登船之后,仪仗队的人轻松起来,他们纷纷跳下战马向高卉行礼过后,亲热地与卉公主聊天。那些平民商人也一点不见外,纷纷上前向卉公主致敬行礼。
码头上顿时像个鼎沸的大锅一样喧闹。
这些喧闹声似乎离司马燕容很远,她感到那些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全是一些模模糊糊的空洞的回音。她心里反复念叨着仪仗旗上的两个字:“秋实,秋实。哼哼,春煦、夏华、秋实,他倒是挺贪心不足的!”
表面上司马燕容在嗔怪高翼,但内心深处却升起一股隐隐的喜悦之情。
我怎么不发怒?我怎么会欢喜?我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