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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笔从她指间滑落,摔落地面时发出轻脆声响,且造成一个小黑点。细笔失去重心而在地板上躺平的那一幕,我从头看到尾,之后视线才终于回到麻由身上。
她连用手按压太阳穴痛苦呻吟的力气都不需要,便整个人趴到了桌上,双手无力地向下垂。如果周围滴满红色油漆,要人不以为这是一具尸体也很难。
「麻由妳怎么了?麻由?」
我将手塞进麻由肩膀与桌子间的空隙,扶起她的身体。我以为这是她原本只会在漆黑中发作的病,现在已经侵蚀到连白天都会发作。但症状怎么看都觉得不太一样。因为麻由没有喊叫。
翻白眼、呕吐、使劲咬牙或自残行为,她完全没有这类举动。
「阿道是这个,这个!」我将她的双手贴上我的脸颊。
长长了的指甲嵌进我的脸颊。唉呀,之后得帮她剪指甲才行。我把这不合此时气氛的担忧,当做疼痛的发泄对象,好克制自己不要惊慌失措。
「不对。」她否定了我。「我想不起来。」否定阿道,但是「不对」的否定和「我想不起来」
的否定「并不一样」。
这是被记忆裂痕折磨,才会轻易出现的最坏后遗症。
麻由心灵的巨大创伤,在别的方面开始少量融化、流出。
在这些日子里,我粗心大意地忘了,这种毒害只要一点点就能致死。
都是因为我以自己这个愚者为标准,做了愚蠢思考的关系。
麻由用手掌重新将笔一把握住,在白纸上画了一条线,画完后手停了下来。
「阿道在这后面……这后面这后面这后面这后面……」
我还得加什么才能变成阿道呢?
「……小麻。」
我叫唤她,抱住她的肩膀,拥抱她。
这次她没有反抗。
但这次我也没能因此萌生欢欣。
……麻由就这样失去了自我。
这种芝麻小事害一切都坏了。
没有余裕成长的人。怎么可能会成长嘛。
而我也失去了阿道的身分,这是我自作自受。
三月三十一日。
麻由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用空虚的双眼朝下望着只盖住下半身的棉被,前额浏海垂挂额前凸显脸色的差劲。
麻由用所有与流泪无关的行为方式流泪。
素描本被破坏,里面的白纸散乱堆积在床上。
虽然这样说有点不成体统,不过白纸散落床面的构图也有如一幅图画。
「唉呀,她是怎么了?打从昨天就这副模样?」
站在我身旁,蹙眉观察麻由的坂下恋日医生这样询问我。我朝她点头。
「有吃东西吗?」
「不会主动吃,只好硬塞。」
「是喔。」
医生靠近床铺,手在麻由面前晃了晃,但麻由没有反应。接着她摇晃麻由的肩膀,麻由只是任她摇晃。「怎么会这样?」医生这么低语,随后又做了补充。
「这孩子太严重了,连我碰她都没反应耶?」
医生手放在麻由肩上如此低喃。的确,平常麻由不是会把手挥开,就是一巴掌呼过来,至少有这种反应。但现在就像被我爸爸不知分寸地搞坏时一样,毫无反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麻由想画阿道的素描……结果没办法成功将记忆和现实连接在一块。」
要回想起阿道,代表得面对现实。
她知道绝对不能让自己这么做,所以才会失败。
医生一面责备我「真是太粗心了」,一面从麻由身旁退开一步,接着将手伸进白衣口袋。
医生今天身穿我熟悉的白衣装扮,不过她并没有回归职场,现在依旧快乐享受着不需要月历、雨伞以及鞋子的生活。
问她为什么要穿白衣,她说「这是我最接近外出服装的衣服」,这番话不禁让我思考她平常是以何种打扮过生活的。
「那你找我来的理由是什么?我可没办法帮她治疗喔。」
我并不是无照医生,也没有天才般的手腕——医生补上这句一点也不有趣的玩笑。
「可是,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御园也许会衰弱至死喔!因为这孩子不是会主动寻求变化的个性。」
「我知道,所以我想拜托妳照顾麻由。」
「嗯?你不照顾她吗?」
「我得为了医好麻由而行动,我想做点什么……心底总有这种感觉。」
只有我不会轻率看待这件事吧。
「医好御园……是喔。」医生的视线稍微向下垂,接着说出她的怀疑:「行吗?你有方法?」
「我打算去麻由的家或其它地点,寻找可以吸引麻由注意的方法。」
「哦?你打算用那个方法让御园忘记她在心底暗中摸索的阿道吗?」
「嗯,大概吧。」
医生用手抚摸着下巴,「嗯」地用力点头。
「真像消极版的勇者斗恶龙耶。」
她最近好像从漫画人变成电玩人了。
「我打算去可能有线索的地方绕绕,大概暂时无法回来。」
「嗯,我知道了。我也会转告医院里的人。」医生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记得她曾对我说过别出现在她面前之类的话。
是时效过了,还是为了因应紧急状况而暂时中断呢?
不管原因是什么,我欠这个人一份恩情。这种事对我来说真的很少有。
「在妳闭关期间还把妳叫出来,真不好意思。」
「好说好说。」医生轻举起手,态度坦然地响应我的答谢。
「我会定期用手机打电话和你连络。」
「好。」
随后,就在我告别留在病房内的医生,跨过走廊病房门的界线时。
一道微弱的声音编织出一条丝线,缠绕住我的脖子,使我回过头望。
麻由面无表情地在咳嗽。
似乎是无法自发性处理进入口鼻的泪水,造成她噎到。医生用手帕帮她擦拭,为了不让泪水继续流进口鼻,采取让麻由躺下的对策。
麻由明显减少眨眼的次数,毫无阻碍地笔直盯着天花板看。
「……………………」
我离开病房来到走廊上,故意什么话都不说,连心中情感的哇哇哭泣声也不予以理会。
窗外可看见铁塔,以及比过去稍微多了几户人家的绵延农田。
在右手边的是毫无变化的电视,以及烟雾弥漫的医院大厅。几位患者单手拿着香烟和果菜汁欢谈中。
「……小姐吗?」
在口中打转的是,细微到达自己的耳朵也听不见的模糊声音。
我还记得在这里认识的女性,对我的脑造成一些小伤。
那时候我还是位少年。而现在的我有什么价值呢?
我甩甩头,挥开内心的杂念。
没有必要自我肯定或寻求自我。
为了让麻由恢复原状,我离开医院向前迈进。
……原状?
对我来说,何谓原状?
「当然由你自己来决定。」
就是恢复成我宝贵的小麻呀。
「……嗯——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啊啊哈哈哈哈!」
在等待红绿灯期间。
我沉浸于自己的想法中。
要是还有其它类似这种的愉快事情,那我脸颊的肌肉还真承受不了每天这样大笑。
骗你的。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痛快无比。
我要修好麻由。虽然医不好,但要修好。
都是因为我骗麻由骗得还不够才会变成这样。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回想结束。好,可以恢复全彩了。
我用手指从眼皮上压迫眼球进行「调整」,取回眼睛对色彩的感觉。使劲搓揉后睁开眼,眼前是去除桃源乡的极乐、幸福以及开放感的景色。看来我的视线已恢复正常,事情发展顺利让我的脚步也轻盈了起来。骗你的。
昨天我去过麻由的老家和菅原他家,结果超凄惨的。麻由她家似乎已被拆除,改建成公寓;我和菅原的母亲见面并告知身分后,被她臭骂一顿赶了出去。从她那连口水一起喷出来的台词听来,她好像认为那起绑架事件全都是我的错,还有儿子是杀人犯以及遭邻居白眼,一切的因果关系都和我有关似的。她壮烈地不断重复不像日本人会有的自我主张,言语的洪流让我失去反击的欲望,最后只好垂头丧气地罢手。骗你的。
实际的情况是,我连使用虚张声势这唯一武器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她拒绝了。
所以今天轮到去我老家。说不定被绑架时,菅原或麻由带的书包或衣服之类的东西可能还留着。只要将那些没有金钱价值的物品在麻由眼前晃一下,她就会说「啊——这是阿道的书包!」之类的话,说不定可以因此改变她意识的重心。我就这样不知临死前抓住的那把救命稻草是真是假地踏上了歧途。
通过小而整洁的耳鼻喉科前,我在和充满黏乎乎绿意的河川交差的那座桥上,暂时停下脚步。停下脚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有禁止过桥的公告。脚下的河川反射太阳光,偶尔会有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