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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里亚在内心深处的笔记本记下:提督的心情越烦躁,发言越没品。
“他们想要表达的,应该是绝不让我们生还的决心,并意欲引发伊斯拉内部的动摇。”
“真是纠缠不清!”
“空族也知道,目前伊斯拉最值得忧虑的情况就是内乱。根据他们过去歼灭无数探索舰队的经验,一定懂得什么样的逼迫方式最有效。”
“真是的,即使我们放弃和神圣雷瓦姆皇国合流而改变航线,看来也没有太大的效果。”
“不过藉由改变航路,可以回避像上次那样的大规模分头合击。请别忘记,我们现在应该放在最优先的事项是脱离圣泉,为此才需要改变航线。能否和雷瓦姆会合,只能听天由命。”
“嗯……事情还真棘手。居民们的情况如何?”
“主张返回的居民增加了。如果不思考对策,这种声音或许会越来越多。”
“军队呢?”
“目前还没有人公开主张返回,不过士兵们似乎都开始产生思乡之情。”
“出现返回派的主张是探索旅行中无法避免的过程,我上次也是因为这样才逃回去。但这次不一样。我们不能在死了人之后,还厚脸皮地逃回去。”
“那么得即早说服返回派才行。但如果采用拙劣的方式,反而会替他们的主张火上加油。首先我们得派遣几名宣抚官到圣特汝尔进行游说工作,接着再由受到居民信赖的人物发表仔细研拟过的演讲稿。”
“受到居民信赖的人物啊……”
路易斯喃喃自语,思索着合适的人选。不久之后他想到一个人,而且这个人选和阿梅里亚想到的刚好相同。
锡克拉湖的水面闪烁着星光与月光。
湖岸的夏草在风中散发青色的气息。前日的战斗好似遥远的梦境一般,伊斯拉的星空显得碧蓝、透明而水亮。
可是,那不是梦。
卡路儿穿着制服跑过湖岸小径,心中确认着这项事实。
他的奔跑方式并不规律,反倒像在苛责自己般踩着粗暴的步伐。他紧咬嘴唇,盯着前方一点狂奔,直到喘不过气为止。等到他喘不过气,便弯下腰调整呼吸、擦拭嘴角,接着再度奔跑。
“哇啊!”
他迎着风吐出呻吟,发觉之后又努力压抑心中涌起的情绪,继续在星空下奔跑。
跑完外围约六公里的湖泊一圈之后,卡路儿喘得几乎无法呼吸,但仍立刻开始跑第二圈。他抬头仰望星空,偶尔看看旁边的湖面,有时则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粗暴地继续奔跑。
在替同学建造墓碑、大哭一场、回到宿舍之后,卡路儿仍迟迟无法入睡。他的身体虽然疲倦,却无法进入梦乡。
在黑暗的房间中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使他感到胸腔里塞满沉重的情绪,胃部缩得紧紧的,几乎无法忍住呐喊的冲动。他实在无法继续躺着。
“对不起!对不起!”
卡路儿无意识地喃喃念着。
他明白自己是在对死去的朋友和因他而受重伤的艾黎儿道歉。
对于无论如何懊悔都无法挽回的既定事实,卡路儿只能不断苛责自己并道歉。
他了解自责并没有任何意义,艾黎儿也为此斥责过他。当他看到幸存的朋友落入同样的窠臼,也会无法忍受而加以劝谏,然而要控制自己却相当困难,只要一不注意,悔恨的情绪就会浸染大脑,让他重新忆起再也无法挽回的现实。虽然理智明白懊悔无济于事,但理智以外的某种情感却化作痛苦的折磨,使他无法成眠。
“呜啊啊……呜啊啊……”
刻印在脑中的空战影像无法消失。
当晚的天空和此刻头顶上方的这片星空相同。
数千道曳光弹将天空割裂为碎片,对空弹幕蒙蔽天空。在四处乱窜的火焰背景中,螺旋桨的转动声、升力装置的隆隆声响、飞行战舰的巨影,以过分巨大的力量统治世界。
卡路儿仿佛看到当晚同学们的飞机出现在自己眼前,少年们驾驶的阿尔康号穿过鲜红色的火焰。
引导在单纵阵前方的浮士德转头对他微笑,但下一个瞬间就被曳光弹撕裂身体,化作一团火球。
沃夫冈为了保护被银狐盯上的卡路儿,挺身而出面对敌人。他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展开枪击,却无法伤到敌人,徒然葬送宝贵的生命。
共同组成防御圆阵的范·维尔班学生,彼此屏障着旁边的同伴战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全体丧生。
死亡没有任何前兆,也没有任何预告。他的朋友相信平日训练的成果而坐上飞机,却如昆虫般毫无抵抗地死亡。
——守护伊斯拉。
如此微小但没有任何人能够否定的正确、纯粹心情,却被敌人以嘲讽的态度连机身一同践踏为碎片。
统治战场天空的原则只有数量、机身性能和技术,不论拥有多么正确、纯粹的心情都没有任何意义。
不对——至少以卡路儿的情况来说,他想要守护伊斯拉的情感中还掺杂着肤浅、轻率与傲慢的态度。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路儿边跑边朝着星空大吼,否则他无法忍受自横隔膜下往上冲的情感奔流。
即使他努力要凭意志的力量压抑自己,眼泪仍旧源源不断地落下。
他连忙擦干泪水。哭泣没有任何用处,男子汉怎么可以轻易掉泪!他虽然如此斥责自己,却无法停止涌出的泪水。
卡路儿怒斥自己,持续在夜空下奔跑,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减轻痛苦。
不久后他的脚步变得凌乱,跌倒在地上。卡路儿喘着气,躺在地上仰望夜空。
繁星的大河在闪烁,无数星光照射在被他折磨到临界地步的身体,仿佛是要安抚他一般慈祥而清澄。
卡路儿横躺在地面上,胸膛不断起伏。他沐浴着星光,将混乱的思绪寄托在静止不动的星空怀抱里。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来到追悼石板附近,斜眼瞥见居民各自建造的数座墓碑。
还有——
“咦……”
月光下出现一个人影。
小小的身影以胆怯的脚步穿梭在墓碑之间,前往某个方向。
那里是圣特汝尔班的学生在白天为同学建造的墓碑。
卡路儿诧异地抬起上半身。虽然只凭月光与星光难以判别对方的身分,但他仍猜到这个人影是谁。
怎么办?卡路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打招呼。
他心想,这个人一定是觉得不便出现在大家面前,才会挑选没人的夜晚前来。
卡路儿站起身,用一只手拍掉背上的泥土,追在人影的后方。
正如同他所预期的,这个人影停在战死的学生墓前,静静凝视着挂在墓碑上的正规飞行员徽章。
卡路儿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人影没有察觉到卡路儿站在身后。她跪在墓前,双手交握在胸前低下头祈祷。
看着没有祈祷文的祈祷,让卡路儿相当心痛。那微微颤抖的背影,显示出她内心的痛苦。
——这不是你的错。
卡路儿想要这样告诉她,便轻轻呼唤:
“克莉亚。”
背影抖动一下,克莉亚放下交握在胸前的双手,缓缓转头。
“卡路儿……”
克莉亚张大的双眼噙着宛若星尘的泪水,纯白色的上衣被月光染成青色。
“为……什么……”
“……我刚刚在跑步……接着看到你走来……”
克莉亚哑口无言,呆呆望着卡路儿好一会儿,接着连忙起身,拍拍深蓝色裙子上的泥土,准备逃离现场。
“等、等一下!”
卡路儿急忙追在克莉亚后头,克莉亚则以跌跌撞撞的脚步逃离湖畔。
“你为什么要逃,克莉亚?”
卡路儿立刻追上她,伸出手抓住她的右手,并将她拉近自己。
克莉亚低下头面向卡路儿,被卡路儿抓住的手腕在颤抖。
“克莉亚!”
“……放开我……”
克莉亚勉强挤出好似雏鸟般脆弱的声音,苍白的表情在月光下越加失去色彩。
卡路儿猜到克莉亚为什么会感到痛苦,因此仍旧握着她的右手腕说:
“我不会放开。”
“……”
“看着我,克莉亚。”
克莉亚紧紧闭着眼睛,没有看向卡路儿,只是摇摇头。
“……我……还是……不行……”
她只能勉强说出这些话。
“……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