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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发散漫,眼神迷离,他唇边嚼出残忍餍足的笑意,披上寝衣,缓缓起身,修掌顺手将明黄的帐幔放下。
“进来!”低徊的声音淡漠无情。
“皇上。”李德海闻声而进,“留还是不留?”
“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此时,却带着另外一种意味。
“佾痕,伺候朕更衣上朝。”他传近身女官。
我蜷缩在铺天盖地的明黄中,眸中空洞,一如脑海的苍茫。跌宕无尽的报复,何时对我是个尽头呢?
直到他被众人簇拥着出得殿门,我才将身子舒展开,头顶的明黄,却灼伤了我的眼,闭起眸子,我慢慢穿上零乱抛掷于一边的衣裳,下榻,站起时,身子虚弱到几近飘浮,而不得不扶住床边的雕花格柱。
“娘娘,您是现在就回宫吗?”佾痕不带丝毫感情地望着我。
轻轻颔首,是的,我要回去,在这里多待一会,对我,都意味着崩溃!
甫回宫,摒退所有宫女,独自沐浴更衣,发狠地擦洗身上的污浊,却怎么都(炫)擦不干净,搓得(书)力大了,肌肤上的血(网)痕反更是清晰。其实,这份污浊从来不是在表面的,所以,我再怎么去擦,终是无法抹去。
晨曦微明,水渐冷却,我缓缓起身,水珠从我光滑纤细的腿上一颗颗坠落至蒙着水雾的青砖地面,然后,便一点点地湮开,氤氲出一室的朦胧。
周身的伤痕尽数掩于华服内,颈部的淤痕却遮掩不得,将襟领拉高,稍稍挡去这难堪的痕迹时,萱滢已在外禀道:
“璃妃娘娘,太后请您即刻到永乐宫。”
她,又传我作甚?唇边泛起一道冷冽的弧度。
我终于成为他们母子同仇敌忾的女子,能活到如今,该算是奇迹。
或许,他们本就乐意看到活着的人被折磨吧,死了,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整理好妆容,上辇,往永乐宫行去。
云雅太后仍是坐在金丝水晶攒珠帘之后,空气里弥漫的兰花的香味依然幽然淡雅,沁入脾扉,见我进去,她摒退一众的宫女内侍,并虚掩上殿门。
“臣妾参见太后!”我福身行礼。
“平身。”她的声音威仪中更透出一丝的苍老,“昨晚是璃妃侍寝?”
“回太后的话,正是臣妾。”我站直身子,脊背处被吹棂而进的风拂起一阵寒意。
“璃妃伺候皇上也一年了,有些事本不该哀家来提点你身居后妃高位便该有所分寸。”
“臣妾惶恐,不知太后所指何事?”我俯低秀首,恭谨慎秉。
“皇上五更就要上朝,昨儿个,却与你痴缠到了四更!”她顿了一顿,又缓缓道:“因着后宫雨露均衡,是祖宗的庭训,所以皇上不能违了规矩,一月才翻你一次牌,你也知皇上宠你犹胜其他后妃,但你居着后宫高位,又代执六宫之事,焉不知劝诫,倒要让哀家提点你皇上的龙体安康是天下万民的福祉呢?”
“臣妾知错了,请太后责罚。”我跪叩在地,语声不惊。床第之事,既然能传至太后耳中,我又何必再去辩驳。
她若存着心要似那次般对我,我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过去的。
但今日的太后,与那晚赐我一死的她,却截然不同,话语中少的岂止仅是那戾气呢。
“起来吧。哀家唤你来,也并非是要责罚你。”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自登基四年来,子嗣依然绵薄,哀家也指望着你们能多为皇室开枝散叶。但,龙体毕竟金贵于其他,璃妃可记下了?”
“臣妾谨记太后教诲!定当表率于后宫,故臣妾有一事恳请太后做主。”我未起身,依然叩首。
或许,唯有她,才能帮我了却这件事吧。
“是何事,你且说来。”
“臣妾自小产后,身子一直孱弱,皇上怜眷臣妾,然,昨晚侍寝后,亦觉力不从心,太医亦嘱过,臣妾还需将养数月,方能再育龙嗣,故而,臣妾斗胆,恳请太后做主,撤下臣妾的绿头牌数月,以免误了雨露盛泽!”我娓娓道来,语音婉约。
我如今代管六宫,能名正言顺撤下我的绿头牌者,只有太后一人。
如此,我既可避开天烨,也正遂了太后的心。
“原是为这,也好,哀家自会命李德海暂撤你的牌子。”
“臣妾叩谢太后!”我微微笑着,俯首谢恩。
“既是身子弱,还不起来。”她顿了一顿,见我站起,继续道:“哀家今日命你前来,还有一事。”
“请太后示下。”
“南越国主驾崩,新主晋位,欲与我朝永修邦好,故特遣了一队使者,来西周朝贡。据称,亦有美姬献上。此事,你即代执后宫,必放于心上,慧眼替皇上择选。”
“臣妾遵旨。”
九重宫阙,宫花次第开,从不会有萧条之日,三年一期的选秀才过,和亲公主方送,南越又急不可耐送来新的明媚女子。
难道,男人的江山,都必是筑造在女子羸弱的肩膀上吗?我冷冷地不屑于南越的举止,却丝毫未想到,这一次,将带给我的,或者说,是安陵一族的,万劫不复的灾难!
太后又询问嘱咐了一些其他的事项,才命我退下。
她并未刁责于我,实是出我的意外,从北溟归来后,这位高高在上的云雅太后,对我的态度,截然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而此时的我,也无法知道,这背后的谛因是什么。
毕竟,那是我绝望到心如止水的心中,唯一可以卸下的重负吧。
靖宣四年十一月十八日,是芙萼公主和哥哥的大婚之日。
天烨早允诺会主婚,故当日,携我于启祥殿,亲送公主出嫁。
一样是漫天铺地的红,但这份红,却不同于小言出嫁那日的红,是真正的喜庆,真正的欢悦。
红幔飘扬,鼓乐震霄,我望着台阶下,大步走来英气勃发的哥哥,微微地,有雾气蒙上眼眸。
犹记当年,我倚哥哥怀中娇嗔的青涩华年,今日,却兄为臣子,妹为帝妃。
哥哥跪拜行礼,然后,起身牵过婀娜走来的芙萼公主手中的红缎,复朝天烨三拜。
这样的夫妻之礼,我这生无法可得,隐隐有丝羡幕浮上心头,转瞬便掩去眸底的一刻落寞,依然淡淡而笑,望着哥哥,望着,曾经的公主,如今顶着红盖巾的嫂嫂。
彼时的我,亦不知,今朝一别,再见已是无期。
礼毕,我缓缓走下台阶,行至哥哥面前,执起芙萼公主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本宫贺芙萼公主、安陵将军琴瑟和鸣,螽斯衍庆。”转向哥哥,叮咛道:“安陵将军,公主乃金枝玉叶,能下嫁相府,自是相府之幸,将军亦该铭记圣上的厚爱恩德!”容色竭力粉饰,以免哥哥读到这淡然安宁后的心碎疼痛。
自幼,哥哥和姐姐,终是最了解我,也是最疼我的人。
可,如今,死者已矣,生者,相见之日也屈指可数。
“末将明白!定不负皇上和娘娘的厚恩!”
他行军礼,英姿飒飒。
眸光掠到腕间的皎洁莹润的玉镯,忆起那晚雨中,冥曜所说的话,唇边泛起更深的笑意,酸楚自品。
遂褪下,轻轻戴到芙萼公主腕间:
“今日你们成婚,本宫也没有什么可以为赠,这镯子,权做心意吧。”
今日种种,无法回头,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既然必相忘,留着这物什,反是徒添困扰。
耀阳的霓光折射过镯身,冶潋的光泽刺进眸底,心下突然一片清明,天烨初次临幸时脱下玉镯,掷扔于地的一幕突然映现。
原来,在那时,他就深深疑心,可,惟独我不自知,还不自量力地去解释。
孰知,那次的解释是否又进得了他的心呢?其后的种种恩爱,不过是陪我演的一场场戏而已。
而我,在戏中,却终是付出了几分的真情,几许的实意。
于他,淡漠的眸后唯一可以嚼出的,是冷笑的意味。
素指微微颤抖,在宽大袍袖的覆盖下,我沧然地离开芙萼公主的手腕。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傻傻的陷入帝王的深情表相中,他踯躅的那晚,一并掷去的,怕是对我残留的怜惜吧。
脚步踉跄,哥哥见我神色突然异样,忙上前扶住我:
“娘娘!”
凄婉浅笑,轻轻道:
“无碍,本宫站久了,有些晕眩而已。”
不露痕迹地挣开哥哥的搀扶,回身,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别人的莲步下,是步步生花,旖旎不尽的妩媚柔倾,我的步下,却是步步皆殇,一步一步,走过的,皆是情成殇,忆成殇的不堪。
抬起眸华,天烨依然高高矗立在最上方,明黄的龙袍,将那曜日的光辉亦遮去了一半。
凝望着他,他的眼神却越过我,望向更为广袤的远处。
闭阖眼眸,原来,是我读错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