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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这日，牙牙和郁青在院子里同史朗学习珠算。
还未到晌午，便从庖室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夹杂铁锅大火翻炒的呲嚓声，间或还飘出些十分浓郁的肉香味儿，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拨了一早上算盘的二人和教了一早上的史朗，腹中自然很是饥饿。
面对如此奇特的现象，见惯不怪的史朗还能勉强做到置若罔闻，但一无所知的郁青，可就不行了，三人之中，尤数牙牙定力最浅，被勾得频频回头不说，粉嘟嘟的小嘴还时不时发出“嘶溜~嘶溜~”的声响。
郁青满腹狐疑，他不知道身为独子且双亲皆丧的史朗，家中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厨艺不凡的火头，但碍于最近才刚跟史朗交好，也不便问得那么仔细，当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专注着手下的练习，似拨非拨的鼓弄算盘珠儿。
眼见一丝晶莹从牙牙嘴边畅通无阻的流了下来，亮晶晶的口水珠儿就要滴落到小木算盘上，史朗皱起眉头板着脸，“啪！”的将戒尺拍到桌上，吓得牙牙那肥肥的小身板跟通电似的弹了一下，火烧屁股般难受地扭了几扭，才挺腰坐直。
纵不敢回头，心中却满是幽怨，因为…因为真的很香嘛…怎么能怪牙牙呢……呜呜呜呜……
史朗清了清嗓子，将师长的架子端得十足，开口问道：“牙牙，为何近些日子来得如此之勤？”
要知道，村长家这古灵精怪的孙儿，对史朗教的珠算一直都是兴趣寥寥。
白口小儿，自当是能多玩一时就是一时，虽不能像村中的女娃儿那般上树掏蛋，下田逮蛙，但就算是在院子里扑扑蝴蝶，捉捉小虫儿，也是极有趣的。
这珠算，能一日不上，便一日不上，这回是肚疼，下回就是脑热，要不是村长历来就大义灭亲，总是第一时间揭穿牙牙的小把戏，这小半年的学课时间，恐怕连算盘珠子，都没来得及摸热。
牙牙年初刚满四岁，有一口整齐洁白，小得跟糯米似的牙，大抵是乡野人家不似寻常小男儿羞涩，他大大咧开嘴角，给了史朗一个甜度十足的笑容，“敢问先生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好啊，本事大了！如今都敢拿瞎话来编排先生。”史朗故作嗔怒，拿起戒尺欲要发作，牙牙飞快地将白嫩的小肥手背到身后，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又拿噙着水光的无助眼神求饶，嘴里还糯糯的唤着“先生~先生~~”，活脱脱一只不幸落到猎人陷阱里，瑟瑟发抖、咩咩叫唤的小肥羊。
史朗心下一软，咳嗽了一声，搁下“凶器”，接着问道：“假话是甚，真话，又待如何？”
一级警备甫一解除，牙牙便顽皮地鼓起腮帮子，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珠儿左右转动，往上一瞄，假笑道：“假话是…牙牙想学先生这样，立志日后做账房的大管事，早些有出息，愿自食其力。”
“好一个自食其力。”史朗赞许地点点头，牙牙这话纵有谎称之嫌，但要从四岁小儿口中说出，仍是不易，随即消了些怒气，又继续道，“那真话呢？”
小肥羊想了半天，抿着嘴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无奈被自家先生颇为探知的眼神吓得人心惶惶，只好老实道：“真话是…是……是…………”
“是…？”
回头向庖室方向看上一眼，小肥羊哽着喉咙咽了口唾液，撇撇嘴，“真话就是…影子姐姐做得饭菜实在是太~香了…就算牙牙前日吃过后，觉得万分满足，此生无憾，可转天又变得更加贪心，还想再吃。所以牙牙天天来学课，如此方可天天来先生家吃食！”
一旁的郁青听罢停下手中动作，疑惑道：“小朗还有姐姐？”
牙牙的“真话”甫一出口，史朗便已知道他所说的“影子姐姐”是谁，悔不当初不应当着郁青的面追问牙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影子姐姐，不是先生的亲姐姐，”牙牙微笑着拍拍胸脯，一付还请你听我娓娓道来的模样，争着替史朗回答，奶声奶气的说道，“影子姐姐天天跟着先生，婆婆形容叫，叫…叫……如影…如影随形，对！就是这个词，所以牙牙就叫她作影子姐姐。”
村长自荐当常笙的说客，偶尔同史朗商榷，提议收她做侍从，谈事情也从不避讳一同登门的牙牙。
二人都当他是黄毛小儿，自然从没想过，不谙世事的牙牙，居然还听了个一知半解。
听牙牙这么不着边际的话，不知为何，郁青不自觉的忆起了那日史朗身旁的锦衣少女。
他昂起酸累的脖颈，看了一眼头顶。
头上一片叶繁枝茂，光亮直叫叶片割碎，散落成零零星星的点，不能自已地浮浮沉沉。
那时，她也是站在这棵枣树下，浑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绝代风华，俏丽得不似这人间的凡物…
水光盈盈的黑眸里跳动的全是火焰，用那样葱白的手指和嫣红的薄唇提醒自己不要出声……其实，就算她不说，自己也早已是被惊得失了言语的，而当自己红着脸，紧捂着嘴，点头如捣蒜般的朝她示意明白时，换来的居然是刹那芳华毕现……
只那一刻，自己眼里，除了她，还是她，只盼着永远…都能这么看着她。
却从未想过，那般高高在上的谪仙人儿，居然会为了史朗，入了尘世，沾上烟火。
“…青…青青，怎么脸红了？很热么？”牙牙道来前因后果，史朗还没来得及细细解释，反倒看见郁青一脸娇羞的模样，极是奇怪。
“啊！不…没…没什么…没什么……”待他从自己的臆想中挣脱出来，郁青连忙用手紧贴滚烫的双颊，想掩住那些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则是左躲右闪，就是不看史朗。
史朗见状，挑着眉毛，心下好几番思量。
他连人带凳，朝郁青的方向挪了挪，压低上身伏在他耳侧，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悄悄道：
“…青青，你，是否…是否已经见过她了。”
这看似提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郁青整一个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恰巧被当场逮住的偷儿，一时又惊又愧，耳朵里炸得噼里啪啦乱响，沉默了半天，硬是拗不过史朗坚持询问的眼神，最后只好死死咬着唇，小小地，轻轻地，点了头。
“跟我没关系的！”史朗急急吼道，倏地跳了起来，提高声音，奋力解释，“…是她，她，非，非，非跟着我。我早就婉谢过，她就是不听！总之，绝不是，不是你见的那样，我…我…我……青青你知道的，我跟闵姐姐才是……”
郁青并没料到史朗的反应会如此强烈，怔了一怔，随即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安抚道：“我自是知道小朗跟岳家姐姐情投意合。小朗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郁青…郁青不会乱说话，只要答应了，就一定做到。男儿出嫁前名节有多重要，我不会不知道……”
即使郁青这么保证了，史朗心里，仍旧充满了不安。
光是…光是想着，郁青和那女子，不知究竟什么时候，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见了面，他就乱糟糟的慌。
名节是什么，四岁的牙牙当然不懂。
他懂的，只有之前在先生家尝过的，鲜美的白斩鸡啊，软糯的红烧蹄髈啊，香烂的酱牛肉呀…对了，还有豆腐和柴鱼片一块儿熬的那汤，也是一顶一，一顶一的鲜喔！~
虽然平日里看不出来，先生家，果真是镇上的有钱人呢，天天大鱼大肉！牙牙好羡慕！
看先生力图解释得满面通红，一旁郁青哥哥又羞涩万分，两人皆低头不语，牙牙肥嘟嘟的短指头一边拨着算珠，心中却在默念，揭穿大人的心思是不对的，使不得，使不得~我还是装作没看见吧~
不过…什么时候才可以开饭啊，牙牙好饿…
要不然，牙牙不要名节，不要名节的话，影子姐姐就娶牙牙吧！
这样牙牙天天都有好吃的了……嘻嘻嘻嘻……
牙牙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被饿死的，要不然，他对食物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执念。
又是一顿丰盛的午饭后，史朗和郁青用餐完毕，拿怀里的绢帕轻轻擦了嘴角，又抿了几口热茶来去味儿，而牙牙，小肥手里还紧捏着猪蹄儿骨不肯放，一张小嘴儿在大骨上面啄来啄去，就是不满足，直到后来郁青回家了，村长来接他下学，他才悻悻作罢，眼里满是不舍。
史朗当下摸摸牙牙毛茸茸的脑袋，许他明日不学课，也可以来吃饭，他这才喜笑颜开，直呼幸哉幸哉。
“我送牙牙回家就可以，怎么姨姨还亲自来？”
“不是也没事么。”村长笑着答道，将怀里不知是何物的包袱搁到桌上，背手跺着步子去史朗家的庖室参观。
这不看还不知道，一看真是连吓好几跳，“乖乖…这肉，都是一挂一挂的啊……”，村长边说，边伸手去翻拨挂在房梁阴风处的腊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