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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盘膝坐着,一动不动。他的脸已被打得麻木,身体与魂魄若乎亦是麻木。
他为何总妄想着得到他得不到的东西?
人越妄想得到什么,往往越是得不到。
“殿下伤势如何了?”张郃走过来问道。
司马懿道:“殿下有神明庇佑,伤势不重。”
张郃双手捧心,长松一气:“善哉善哉!殿下之前吐了恁多血,吓煞我也!”
司马懿道:“张将军,你怎不和夏侯将军一道看着赵云周瑜?”
张郃笑了笑,悠然道:“本美人不喜欢老是待在底舱。”
司马懿冷冷的道:“你就不怕赵云破门而出,夏侯将军招架不住?”
张郃道:“赵云携着武功全失的周瑜,不敢冒险与我们动手的。”
司马懿严肃道:“我等绝不可用常理来估量赵子龙!他现下已摆脱束缚了,胆大包天的臭小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张郃不耐烦的道:“这怪谁啊?还不是……”他想说是曹丕惹毛了赵云,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曹丕乃魏国储君,张郃若这般明言,是大不敬的。
张郃脑中迅速筹词,又道:“还不是仲达你不帮我劝着殿下!你一贯足智多谋,那会儿却在发什么愣?”
张郃这番质问,直把司马懿问得目瞪口呆、牙齿捉对儿。
司马懿那会儿是在发愣,但何以发愣、发什么愣,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他只知他是被曹丕的眼神震撼住了。
当时曹丕企图凌辱周瑜,赵云眼中燃烧着怒火,有目共睹。而曹丕眼中,亦蕴藏着两簇火花,那是躁动的欲火!
为何曹丕面对周瑜,眼中会有欲火?
为何曹丕对着司马懿,眼中从无任何火焰?!
“子桓,我辅佐你多载,你以为我全是为了功名利禄吗?”司马懿默默望着曹丕,“还是说……我根本不能引起你的注意……”
坐在甲板一动不动的曹丕,这时猝的长身而起。
莫非他感觉到了司马懿的心思?
他当然不可能与司马懿心意相通,他只是看到江面上出现了异状。
一艘高帆大船,正乘着夜风、快速逼近。
第十四章,脱困
曹丕、张郃、司马懿,三人六只眼,一齐盯着那艘突如其来的大船。
大船行驶到距离曹魏船队十丈远的水域,忽然停住,不再前进。
张郃挠着下巴,一脸疑惑的道:“难道大王又给咱加派援军了?”
“这不可能。”曹丕冷冷的否定了张郃的推断,“捉个周瑜而已,父王何必二派援军。”
张郃道:“兴许大王料到赵云会捣乱?”
“这也不可能。”这次说话的是司马懿。
张郃立马问他:“为什么?你怎的如此肯定?”
司马懿眉头略皱,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本座就是如此肯定。”这话听着活像狡辩,但司马懿自有他的道理。
“我都没料到赵云能惹出恁大麻烦,曹孟德那点头脑,更预料不到!”
司马懿并非认为曹操愚钝蠢笨,而是坚信自己智慧过人。
张郃对司马懿的智慧也非常有信心,道:“如果不是大王的援军,那便是普通船舶了,因为孙权绝不会派兵堵截我等。”
曹丕道:“大江之上,夜行船只素来不少,本没甚么稀奇。然不知为何,我觉得这船诡异得很。”
司马懿点头同意:“属下亦有此种感觉。这艘船黑森森的,上头连半盏灯火都没掌,着实古怪。”
张郃悠然一笑,道:“欲知真相如何,问问即可。”遂走到船首,运足了气,放声喊道:“对面的朋友,你等是哪儿人啊?”
回答他的是一串长长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十分响亮、十分雄壮、十分喧哗、十分吵闹,恍惚要把沉睡中的天地万物都叫醒了一般!
张郃耳朵里微微生疼,所谓振聋发聩,大约就是这样了。
那声音笑罢,紧接着又宣出一句口号,道:“一条大江浪澎湃,过客须留买路财!”
“买路财?!”张郃心里打了个突儿,“我等遇到江贼了?!”
他回眸请示曹丕,曹丕健步走将过来,道:“破财能挡灾,给他们些金银,请他们离去,省得节外生枝。”
张郃从命,又朝着那大船道:“朋友,咱萍水相逢,诚是有缘哪!我家公子愿以黄金百两相赠,望诸位行个方便呀!”
那声音道:“才百两黄金,太少太少!不够大爷我买酒喝啊!”
张郃一愕,心忖这帮江贼的胃口还真大!思量须臾,道:“依阁下之见,我等该送上多少金银?”
那声音道:“千金易得,佳人难求。大爷我听闻,你们船上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咿哟!大爷我今夜破个例,不要财帛了,单要那美人!”
曹丕嘴角微抽:“甚么……”
但见张郃已“咯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说道:“哎呀呀,原来我张俊乂的艳名当真是四海远播啊!无论我到哪儿,都难免招蜂引蝶!”
他愈说愈兴奋,越笑越欢畅,竟忘记了太子曹丕就站在一旁。
对面那声音却是恼了,喝道:“大爷我所指的美人不是你!你忒也自作多情了!”
“啥?!”张郃笑容骤消,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就像屁股上被人猛踢了一脚,“你……你口中的倾国倾城大美人不是我张俊乂么?!”
那声音道:“哈呀,当然不是你啦!”
“那是谁!”张郃追问,语气中颇有妒恨之意。
那声音笑道:“十分江东美,九分在周郎。大爷我要带走的是美周郎!”
“美周郎?!”张郃大吃一惊。
周瑜比张郃美貌,这点张郃是承认的。张郃吃惊的是,对面的“江贼”何以获悉周瑜正在自己这艘船上?
“奇怪……真是奇怪……”曹丕沉吟道,“这人讲话的腔调,好生耳熟……”
“这个人,殿下您是认识的。”司马懿说道,“去年在夷陵城,我们与他拌过嘴皮子。”
曹丕道:“哦?”脑中回忆半年前之往事,渐渐有了印象。
夷陵一战,张郃未曾参与,是故他并不知曹丕司马懿与谁人拌嘴,道:“仲达,你晓得那‘江贼’的身份来历了?”
司马懿阴冷冷的一“哼”,道:“嗓门这么大,又这么放肆狂妄的,唯有东吴甘兴霸!”
话音刚落,对面那人“喀喀喀喀”大笑了起来。一名水手点燃一支火炬,红彤的光辉,刹那照亮了他的脸庞。
一张俊朗不凡、但挂着一束刁顽笑容、神情落拓不羁的脸庞。
不是甘宁是谁!
“死蚂蚁,你的记性真不错呀!”甘宁抱着双臂、大声而笑,夜风吹动他的衣装,他腰际一圈铃铛“丁玲咚珑”响得热闹。
张郃没来由的心弦一颤,随即又倍感怅惋,叹道:“他就是甘兴霸啊,好个英气十足男人,却为何不懂得自爱呢!”
甘宁洵是个相貌堂堂的英伟男子,而张郃说甘宁“不懂自爱”,只因甘宁的穿着打扮有些滑稽可笑、不伦不类。
甘宁今晚没打赤膊,改穿了一套火红的铠甲,原是很威武,但他非要在领子后边插上一大簇黑乎乎的雉鸡尾羽、头发也梳得跟竖直的鸡毛似的,好好的大将风范,愣是给毁了个干净彻底!
然甘宁对此毫无所谓,反还觉得这样子很与众不同、很受人瞩目。他甩了甩胳膊、扭了扭脖子,关节吱吱有声,道:“大爷我最近正愁找不着人打架,你们几个别往刀刃上撞!识相的话,速速交出我们大都督,否则,休怪大爷我出手不留情、揍你等一个屁滚又尿流!”
张郃捂着嘴笑:“哎呀呀,甘将军好大的口气!”
司马懿阴森的道:“嘿嘿,大言不惭,牛皮哄哄,是为毛贼本性!”
甘宁哈哈笑道:“死蚂蚁啊,你每次都以为大爷我吓唬你、每次都执意和大爷我作对,可结果如何啊?你每次都栽在大爷我手里!世人常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就冥顽不灵、不肯吸取教训啊!”
司马懿也哈哈发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座偏不是这种人!甘兴霸,你也不睁大眼睛瞧瞧今日形势!你区区一条贼船,焉是我等敌手?”
论船只数目、双方兵力,司马懿这边确实占尽优势。
但甘宁的神态轻松而悠闲,绝无畏惧,朗声道:“死蚂蚁孤陋寡闻矣!昔日铃之甘宁纵横大江、劫财盗宝,从不劳师动众!”
司马懿冷诮道:“哼,毛贼贱举,卑劣龌龊,亏你好意思拿出来吹嘘炫耀!”
甘宁道:“毛贼怎么了?毛贼之中亦有真汉子、真英雄!不像某些自诩高雅的酸书生,一身阴气、人魔鬼样、狼心狗肺!”
司马懿双目充血、面门泛绿,龇着牙骂道:“甘兴霸你放屁!”
甘宁将左手小指伸进鼻孔,掏了掏,挖出一粒鼻屎, “啵”的弹入江中,乐呵呵道:“大爷我随口说说,你怎的恼羞成怒了?哈,看来是大爷我一语破的啊!”
“你……你……你……”司马懿全身发抖,除了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