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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紫鹃和红梅将晚膳端来的时候,她想起明日便是红梅的生辰,从首饰盒挑了一对珍珠耳环赠予她,她却迟迟不敢接过,眼底隐约可见不安。
或许——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已经发生了。
穆槿宁坐在梳妆台前,黑发长发宛若瀑布般披散在脑后,她凝视着自己的面容,烛光将她的脸庞照的更亮,她看的更清楚,更仔细。
但仿佛,她发觉了——那个自己都不认得的自己。
她的双手忍不住地轻颤,她却紧握双拳,她几乎笃定了,她的情况越来越糟,哪怕他们都瞒着她,她也终究是做出了可怕残忍的事。
她唯独只能怀疑自己……。那么无奈无助,可笑可悲。
在她的神志从身体之中抽离出去的时候,铜镜之中的这个女人,跟她有着一样面貌一样身躯的女人到底对她身边的那些人做了什么?才让他们噤若寒蝉,甚至都不敢跟她对视一眼?
赵尚还不曾找到办法,他让她服下的药,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成效。
她每一天都在改变。
他径自宽衣解带,神色寻常,不曾露出任何异样。“过来睡吧。”
秦昊尧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太久太久,黑发之上没有多少首饰她却似乎拆了半日,她的视线专注,凝视着铜镜之中自己的面容,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听到秦昊尧的声音,羊角梳穿透过黑发从上至下,她不让自己看来太过优柔寡断,多愁善感,梳好了头,这才走到他的身边。
皇后一说,秦昊尧不再提及,毕竟如今眼前还有更紧急的事。
“对你而言,有个好消息。”他压下身体和心理的疲惫,他朝着她伸出手掌,白色纱布已经拆除,但手心的伤痕还在,宛若星辰一般映入她的眼底,她的心中一片惊痛,默默将柔荑放入他的手心。
他睇着手心的柔荑,握住她干净纤细的指节,心中隐隐作痛,始终无法相信她就是用这一双手,去伤害别人的。“刺杀一事,不是太子的阴谋。”
她没想过从那件事过后,秦昊尧还会对她提及朝政,她安静地听着,唯独那双眼眸之内,有了隐约泪光。
“是左相宋祁?”她的喉咙干涩,凝神看他,那一双满是泪光的眼,仿佛不只是被洗清了冤屈的欣喜若狂,秦昊尧仔细看着,仿佛还有些许苦涩。“找到了证据?”
秦昊尧的心头泛出一丝丝暖意,或许他跟穆槿宁的确是契合的,只要他全身心相信她,她足够应付他所有期望。但他甚至怀疑过她,甚至以为她会再度背叛他——
“已经把人关入牢狱,过阵子就会判他的罪。”
当然,一并落难的,还有穆槿宁怀疑过的……偷偷潜入宫内,以假乱真,以跟自己极度相似的嗓音来栽赃给她的那个人——曲琳琅。
秦昊尧从头到尾不曾提起那个女人,但既然曲琳琅的义父都已经落下罪责,她也绝不会逍遥法外,穆槿宁避开这个名字,不再深究。
宋祁布下的这一个局,在秦昊尧看来,并不高明。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世上,谁不够周密,谁便要输掉所有。
她暗暗舒出一口气来,秦昊尧除掉一个有心之人,往后路上自然更少一颗挡路的石子,眉头轻蹙,蓦地想起什么,眼底动容,语气有些急促:“太子他们,该不会……。”
“宋祁将藏匿在宋府内的太子和太子妃送去江南,但下了狠毒的命令,在半路上,让手下将准备渡船的他们溺毙在水中。”
秦昊尧盯着她的面孔,每一个字,都说的几乎没有更加真实的情绪。
穆槿宁望着他,仿佛方才看着他的唇在动,那句话却并无落在她的耳中来,她费力地解读秦昊尧说起的每一个字,眼前的光景宛若开始摇晃跳跃,她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
“死了。”她幽幽呢喃,脸上的错愕迟迟不曾消退,她没办法跟秦昊尧一样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都死了。”
秦昊尧看她几乎都无法稳住自己的脚步,手臂环过她的腰际,不让她更加失魂落魄,他阴郁的脸上,没有欢喜,却也没有悲伤。
她没有任何言语。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初衷是好的,她想要保留无辜的性命,想要守护真心的感情,她曾经希望自己无法得到的,在夏侯柔跟秦玄身上实现。
但他们的下场,依旧悲惨可怕。
这一夜,她都是睁着眼睛睡的,腰际的那一双臂膀,温暖有力,将她禁锢的无法离开,她混混沌沌,仿佛魂魄就要离开这一具躯壳,手脚冰冷的没有任何一分温度。
“穆槿宁,你好好看看,是我!”
一声刻意压低的怒斥,打破了她迷离破碎的梦境,她微微怔了怔,不知是谁在他的梦境中说话,为何听起来这么愤怒,怒不可遏,却还要压低嗓音训斥,为何不将怒气全部撒出来?!
一点一滴的暖,宛若天际的云彩,瞬息万变,一刻间涌入她的身体,她的眼前不再是迷茫一片,而是清晰可见。
恢复视觉的下一瞬,她就觉得痛,她咬牙,试图找出何处这般疼痛,低下眸子看着,只见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她并非躺在床上安睡,而是站在床沿。
痛——从他试图夺过她手中的利刃传来,他以双手用力接住,匕首上可见血滴落下,她的力道之大,甚至连自己手指被割破也不曾察觉。
她陡然间松开了双手,直直后退了几步,无声蹲下身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眼珠转动,眼神游离,始终无法定在一处。
她的梦境,成了真。
她的手,她手中的利刃,她杀了他,都跟梦境一模一样。
鲜血的温热刺目,落在她的手掌,却让她陡然间发觉,那不是梦,这是真实。
她仓皇后退,直到撞上了梳妆镜,她慌不择路,回过神来瞥过镜中的女人,她睁大双目,喉咙的惊叫却被扼杀在喉咙。
她终于看到了她的结果。
穆槿宁颤抖着沾上血的手,一把抄起首饰盒,朝着铜镜掷过去,镜子碎了一地,她终于无法看到那个满眼血色的女子,那个濒临疯狂的恶魔。
原本,秦昊尧已经睡着,连日来的疲惫,让他也不堪重负,但他对穆槿宁的事还存有疑虑,又是习武之人,所幸不曾深睡,等他察觉,穆槿宁已经将匕首紧握在双手之内,下一瞬,就要刺穿他的心脏。
他将匕首收了起来,目视着她离开,不曾呼唤她的名字,他的心情莫名复杂难过。
他根本无需再多言,清醒的穆槿宁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绝不会好过。他黑眸沉郁,胸口闷痛,取来一件外袍,随即跟了上去,王镭想要同行,他也摇头拒绝。
她无声无息走过长廊,粉白裙裾,幽幽曳地而行。
她也不自知,她到底是一个死去的人,还是一个活着的鬼。
“崇宁,这会儿你去哪里?”
黑夜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这么问她,穆槿宁的眼眸撑大,她如临大敌,猛地捂住耳朵,仿佛双耳又传来刺耳疼痛,淌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来。
一个个画面,破碎的宛若被打碎的镜片,只是一瞬间,全部拼接出来。
她越来越不像是自己,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她看到自己冰冷至极的眼神,不屑一顾的冷笑,甚至看到自己伤了宫女和秦昊尧……。
所有的事,都是她自己做的。
她没想过自己会沦落至此,体内的毒……。已经将她毁的彻底。
她无法容忍,更无法原谅宽恕自己,她紧紧捂住双耳,双唇颤动,喉咙只能发出一声声的悲鸣。
她疼痛到了极致,如今痛苦来的频繁而剧烈,仿佛预示着什么,她每一回忍受下来,几乎都像是去了一趟鬼门关。
她的身子越缩越小,恨不得可以遁入地内,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摔个粉身碎骨,至少解脱畅快。
她突然在偌大的皇宫之中,迷失了自己要回去的路。
秦昊尧眼色一沉,疾步走到她的身后,将黑色外袍裹住她娇小身躯,俯下俊挺身子,将她的双手缓缓从耳畔拉下,他的双掌落在她的双臂,让她起身,但没走一步就看她没有任何力气,他趁着月光望着路面上的血迹,这才惊觉她的赤足之下在流血。
他的眼前晃过那满地的镜子碎片,一刻间呼吸停滞,她的足下一定是刺入了碎片,但她走了这么远,居然不曾发觉,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心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