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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德谋私是行医者最禁忌的。他怎么能这么做?罢了罢了,已是朽年残躯,只盼弦感能平安无事,从此隐逸世间,再也不要与皇家沾染半点关系。
举目望长空,一声哀叹,几多哀愁。
只是,人命在这里卑微的如草芥。只是,他没想到,弦感不仅没能逃出去,反而心甘情愿的跟皇权搅合在了一起。
天下之大,皇权触及之处,命运从由不得他们掌握。如他这般老练逢源,大慧隐忍,也一着不慎就被卷了进来,如何能保证一生一世不问世事就能平安闲逸?
一开始,便没有了退路,他们是螳螂,却不知金蝉和黄雀是一伙的。就算是从容就义,也悔之晚矣。
一碗褐色的汤汁被恭恭敬敬奉在面前,弦高木然的站在一侧似是极力克制着那颗颤抖的心。宛成冷笑,扯了扯嘴角,闲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随弦高送药来的内侍已把药端着许久,她却制止了欲前去接药的子玉迟迟不语。眼见药碗晃动,拖着的双臂酸僵得支持不住,她心中不忍,这才吩咐子玉前去接手。内侍慌慌的喘了口气,仍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眼光探了探弦高,他和蔼的面容上也有些慌乱,只是兀自镇定着,她冷笑。
瞥见子玉探到唇边的一匙药汁,她撑着头,清婉一笑:“怕是凉了,先放着吧。”
子玉并不能领会其中的意思,无邪的脸上满是真切,“奴婢刚刚蘸了蘸,不热不凉刚刚好呢”。
这孩子,是傻了吗?瞬间,失去了耐性。她手一扬,一把将眼前的汤匙掀翻。随着陶瓷清脆的碎裂声,子玉不知所措的退后慌乱的请罪,弦高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心惊的拜倒。
她心里是凉的,脑袋是热的,撑着眼皮看了看弦高,又瞅了瞅那药汁。端端正正的坐着,脑袋里浑浊混乱的只想一头撞在柱子上。
活在这宫里,可真是个凄惨的事儿。她明躲暗防,还是被人算计了。那人是个会钻营的,差点儿就要她万劫不复。
她沉寂漠然的看着伏地的弦高,想发掘发掘他的良善,亦或是他那一番由善到恶的挣扎与无奈,可她这会儿迷迷瞪瞪,看谁都满眼不痛快。
但她这心里竟没有半点儿恨意,或许是不知道该去恨谁,亦或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恨。这个地方太可怕,盘绕着各种阴谋,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冷寂的空气堙没了她的思维,就连楚恒走进也没有发觉。
满屋子颤抖的心结束了战栗,期待着皇帝的到来能缓和这一片不安。
楚恒一步一摇的绕过跪得零零散散的众人,噙着淡淡的笑,在她身旁坐下,“怎么了?”他问,温柔的话语暖暖的划破了死寂。
他声音确是暖人心怀,但并没有就此发个话叫那一干人等起来。
千丝万缕红颜劫第三十七章 黄雀在后
宛成勉力撑了半天与居心叵测的太医叫了回劲儿,被楚恒柔情的一问,便有些撑不住,压抑的情绪呼啦啦冲了上来。
她搭着一半的眼皮,追溯一番,道:“你娶我回来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你难受的很,我也难受的很”。
楚恒晶亮的眼瞬时黯然,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只轻轻揽了她靠在肩头。
她脑袋正胀得厉害,白捡了个靠头,便一头栽了去,临睡前,还听得楚恒喃了声,“不会太久了”。
她想问,“什么不会太久了?”,奈何她这话还未出口,就被满心的疲惫拉着进了梦乡。
这个地方,她漂泊太久,挣扎太深。
楚恒自管抱着她进了内殿。那药和众人似乎被遗忘了。殿外的人各有各的思量,谁也不敢出声儿。无声无由的惩处更让人心惊,偌大的宫殿仿佛被石化。
她向来不怎么做噩梦,此番却做了个噩梦。梦里她缩成了一小块,被一群恐怖恶心的怪物死追烂打。,梦里一番惊魂不定,便引来了频频虚汗。连呼吸也是一惊一缓,带着心律不齐的波动。
楚恒脸色愈发阴沉,怒气横生,“去把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朕叫来!”
他咆叫一声,周围的空气狠狠颤了颤。
太医院能抽身的太医并弦高二十三人柱子一样立在殿内听候差遣,而她这一觉确是睡到了黄昏。开始还是规矩安静的候着,后来便你猜我度嗡嗡乱作一团。索性他们也只是嘘嘘苏苏的乱猜乱测,没有搅了她的噩梦。直到侍女通传皇后醒了,众人方才随着入内。
太医们甚和顺的排列着,还未开手诊治。楚恒先一步冷颜冷色的声明道:“好好的给皇后把脉,若出了什么事,朕唯你们是问!”
那厢排的整整齐齐的太医整整齐齐的打了个冷颤。她躺的平平正正,任凭他们折腾。楚恒亦拽了本书简,一旁瞧着。
太医们细致周全的商讨合算后,总算出了个结果。
她静静的睁着眼,清楚的听到一个年长的声音抖动个不停,“回陛下,皇后娘娘遭恶寒侵身,体质虚弱。近日……近日又忧思郁结,才致气血亏损,须……须调养几日”。
她也就有这么点儿病,这太医很是诚实。
显然,楚恒意不在此。他半撩着书简,淡漠道:“还有吗?”
太医拧着额头,犹疑着是不是遗漏了点儿什么病情。但她自入宫来调补甚好,除了个风寒实在挑不出什么疑难杂症。
想太医是老得紧了,唯恐自己记错了脉象,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便出了一脑门儿冷汗,口中含糊道:“这……这……”
他这了许久,也没这出来。楚恒扬高了声音道:“朕是问你,皇后可有身孕!”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掌使劲击向桌角,冷厉的目光里汹涌着无可遏止的愤怒。
弦高已面如死灰。
太医们面面相觑,惊诧不已。相互看了几眼,那太医才捏住心神,哆嗦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并无身孕。亦或许,是臣医术不精,未能诊出……”
他便又翻出书简,淡淡道:“那便再诊一遍”。
太医得令,只得又按部就班来了一遭。楚恒冷静的看着他们忙活,他这番愈是镇定,那番另两人愈是慌乱无措。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打在他冷峻的面孔之上,俨然一副坐山观虎乱的姿态。皇帝的威慑,要比太医令大的多,众人自是知晓这个真理,谁也没有胆量去欺上瞒下。
众人推出个老太医,认真而又肯定的禀道:“回陛下,臣等再三探讨,皇后娘娘只是身体虚弱,并无有孕之状”。
弦高和他沆瀣一气的好友立时站立不稳,跪在地上缩成一团。
楚恒不屑的扫了两眼,对那领头的太医道:“今后,便由你负责照顾皇后,不可有任何差池”。
太医垂首谢恩,提着心退了出去。
镂花窗上有人影晃动,她抬眼远远看去,才发现墙檐下不知何时多了个执戈的士兵。再看楚恒那凌厉又幽深的眼神,恍然大悟,要开始兴师问罪了。
此等为她沉冤昭雪的大事,她怎么能错过。便淡然一笑,示意墨兰扶她起来。墨兰犹豫了下,勉为其难的扶着她起身下床。
战场已然转移外殿,楚恒眉毛一蹙,埋怨道:“怎么起来了?”
瞥了眼伏地请罪的二人,她轻描淡写“要唱戏了,我怎么能错过”。这话,保准吓得他们面如死灰。
和庆殿周遭武力环绕,瞬间变成了一个肃杀的战场。凝肃的气氛,叫她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但不管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圈套,她已跳出局外,只管旁听好了。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屋内烛火闪动的红通通一片。楚恒开头很沉得住气,“说吧,是怎么回事儿?皇后的身孕从何处而来?”
“臣……臣罪该万死”,弦高怯懦着,抵死不悔的承认了这滔天大罪。但要不要招出幕后主使,他衡量不下。
也是,爱子护子之心人皆有之,他命已不保,又何必再赔上儿子的性命。
这人勤恳公瑾,是个好人。就是生性古板,万事总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被逼到绝路绝不会冒任何风险。
楚恒便适时的逼了逼他,“哼,你是该死!令公子是不是也该死呢!”他面带愠色,一字字咬得清楚,一刀刀割在弦高心里。
弦高立时六神无主,原本慌乱的神色中又添了三分恐慌。好歹也在宫内见识过血雨腥风,稍一提点,便拿捏到了始末。
他们都败给了皇权,一切手段都被皇帝看得清楚,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庄琳谋划合计了这么久,在皇帝眼中也不过是笼中小兽的游戏。
帝王之心,不可度量。
就时势来看,弦高已无路可选,无路可退。便老实招供,“陛下恕罪,是琳夫人交待老臣这么做的”。而这一句话,是他仅存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