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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定沐浴在这节日庆典一般的氛围中,甚至当先帝真正驾崩后也是如此。浑然不曾想到,跪在梓宫前的,将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
虽然最终他还是得登大宝。可却失去母亲的庇护,以及原本可能会万众一心的臣工。泰定皇帝只觉得懊恼——心目中规划的盛世再临因为袁骁的出现而被打破。那些原本应该不爱财的文官,不怕死的武将又陷落在朋党的旧例中脱不了身,也不想脱身。他眼看王朝风雨飘摇,却束手无策,光是维系帝王的体面与尊严,似乎已经耗费所有力气。
如此,袁骁是真真拔不去的眼中钉,罪大恶极!
“端王可曾想到朕会册封同昌郡主?”刚服下药剂,泰定帝的声音有些游移。
“陛下处事决断向来公允,臣弟代为谢过主隆恩。”
“小小女子都能知道舍弃小节为国尽忠,加上居然可以感化朕这位冥顽不灵的弟弟,些许赏赐,只觉得是太少了。”泰定帝顿了顿,话锋突转,问道:“这些都是琐事,无妨。朕只问如今西疆战事绵延,黎民受苦,若你处事,理应如何?”口吻虽温文,但落入耳中,有心人只觉来者不善。
若是未曾去过西荒,不曾与如梦历经生死,恐怕此刻的自己又要以严苛嘲讽的词锋,保护自以为是的尊严了吧,袁骁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手上的折扇轻轻敲打座椅靠手。
“臣弟这一行不过走马观花,看虚热闹不看真名堂。若要问西荒战事,陛下竟可能琢磨琢磨齐春明递上的折子,找龙骧将军武威将军参详参详,也是好的。”
“你这话说的好没意思,朕再问你,为何不提兰成王的名字?”
袁骁适时地垂下眼来,语气也换做诚惶诚恐,“兰成皇叔如今老了吧。我总听说他去三卫里与一班兵奴谈天说地,有时候烈酒灌饱了,还说些忤逆犯上的话。如今铁血军早已散了,昔年成王亲随流落大半,不是死了也是老了,还谈什么八百里分麾下炙,沙场秋点兵。”
这是残忍而血淋淋的大实话,也是泰定皇帝爱听的谎话。他志高才疏,但求海清河晏,却孤高地拘泥于清廉孤苦的帝王之道,无法做到用人不疑,只拘泥于小节。西荒战事既起,所想却非调兵遣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是朝臣中若有人举荐兰成王,又当如何是好?
他当不好这乱世明君,却一心索求太平天子。种种悲剧,也因此生成。
见袁骁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虽无法尽释心中疑惑焦虑,可也难得见这位弟弟顺眼起来。不仅说道:“看来这次送你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这行事总算是稳妥了,不若以前那般轻狂。”
袁骁这才觉得背后汗津津的,早已湿透小衣中衣,面上只作强笑,道:“全赖陛下调~教的缘故,臣弟不敢说有什么进步。”
“也罢了,你这谨小慎微的样子朕还是看不惯,走吧。”当即内侍鱼贯而入,就等袁骁谢恩后,送出内宫。可泰定帝却又想到些什么,突然指着桌上一碗并不曾动过奶酪,“你也在这呆了好些时候,不曾动用吃食。这碗琥珀奶酪是方贵妃方才送来,极为可口,不妨尝尝滋味如何?”
袁骁进了一步,看了看,却又往后退,行礼如仪,只说方才偏殿中食用茶果,而焚烧的伽罗香与奶酪不克化,深受皇恩,却不敢轻易动用。
“若非是皇兄要令臣弟横尸此处,否则不敢轻易动用。”
泰定帝冷笑道:“才说你有些长进,可又疯疯癫癫地说些什么?可见你牛心孤拐,本性难移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与袁骁多话,打发他出去。之后绕回大桌案后,见那一叠叠的折子,不同颜色地夹着条儿签儿,或是合拢或是半开,真真头痛欲裂。也不着急翻看齐春明的折子,只让内侍中清俊地为自己揉脑袋,又撤换殿内焚香。
突然问起:“方才偏殿之中,是谁给端王用了伽罗香?”协侍不敢隐瞒,忙报上名字。皇帝也不见得又多着恼,只让此人与首领内侍各自去领二十板子,又远远地打发了,不许近身伺候。
隔日,皇帝与贵妃的赏赐传入端王府。除却之前所说的那些,又有黄绫绢本,设色本的《心地观经》与苏方黑香,命同昌郡主伴端王抄录。
个人心中盘算情绪虽有不同,可表现出的则是一色的感激欢欣。封号与汤沐邑自是不用辞受,只是居住登华殿的特权与贵妃的赏玩之物非得谨慎不可。袁骁当即替如梦上疏谢恩,又宽慰说并不必特特入宫,只等节庆宣召,那时再做打算不迟。除此之外,也有诸多繁琐事务,并不能于此处一一记下表明。
因为这道旨意,如梦彻底与昔年过往斩断,虽说其人并不愿意,但还是被推入京中贵姬名门的交际圈中。尤其是那些与端王,兰成王为善的朝臣,纷纷让家中女眷前来拜访。就连兰成王也笑谑道:“端王府的门槛乃是铁打的踩不烂,只是这到守礼宅的青石板,怕都要承受不住了吧。”
而那位茜夫人虽极不喜如梦,甚至为其册封郡主的事情卧病好几日,可素喜出风头的她如何能够缺席此等盛况?加上笼珍所说的话,凭地在心中刺下,如今早已化脓,也就不顾辛劳,时时造访端王府,与如梦谈天说地,又指挥她如何以郡主的尊贵身份驾驭奴仆,惹来端王府中人怨声载道,纷纷说:“只怪娘子是位好脾气的,若是换做他人,早就撵了出去。不过就是伺候兰成王的一位夫人,别人若不知道,还以为是娘子的母亲呢!”
这些风言风语传入霞路耳中,女侍并不敢背主擅动。请准了如梦的意思,寻了时机不免教训道:“茜夫人乃是册封命妇,年岁又长娘子许多,或有传授些过来人的话,岂是我们这些做下人能够随意评论的。为人处世稳重端方一些,总比轻佻狂妄来得好。”因她乃如梦身边人,加上品行上的确毫无缺损,很得人望,才将这弹压下去。
时序正是四月底,京中各处已在为五月的惊蛰之日做准备,处处洋溢着暮春将尽,初夏将至的气氛,令人的精神无法振作。那些诸如华贵的红色,典雅而稳重的紫色等,贵姬们常常选择冬春穿着的厚重颜色,此刻已经被收纳起来。娇艳而明媚的萌黄色与清新不俗的茶绿色,成为京中诸姬时髦的选择。
这些太平之事,如梦自然无法顾及,却也有霞路领着一班人替她打点。此刻她心悬黄泉关内战事,即使抄录了多少遍“若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一日一夜出家修道,二百万劫不随恶趣。”也无法使得头脑冷静。担心赫日黛部众人是否已经遭受荼毒。虽说袁骁已经发誓照拂,更沈无心也已出关与屠苏汇合,可如梦却料西荒铁骑悍勇,萨利赫毫无仁慈,一旦撑破,便是无尽的□与死亡。而自己这什么空架子的郡主,却只能日夜悬心,毫无用处。父亲在天之灵若是知晓,必然会责怪自己吧。
五月初六,毒日既过,屠苏书信一封,终于是海东青携来,不过寥寥数语:“战火愈烈,恰如当年相逢时。为今之计,只有更往东来。”是与平日谈笑自若好不符合的语气,足见世事艰难。如梦立刻就是坐不住了,也不管什么上书请安,就要出京往关外去,照拂一切。
袁骁心知是拦不住的,也不能阻拦,只得让如梦登上一晚,也好联系兰成王做些准备。
“我知你去意已决,怎会不遂你心愿?只是那男人必不会放我出城,而你走后种种也要有人照顾不是?给我些时间,让兰成王去三卫中调集人手,各个都不会比屠苏差,也好让我心安。”言辞恳切,叫人难以不从。
其实如梦也知自己莽撞,可若非如此,仿佛就无法对那愈演愈烈的负罪感交代些什么。此刻,她上身那繁复的衣饰早已除下,换做箭袖猎装。精美高耸的发髻也打散了,如初遇那般梳成细细密密的小辫后,攥作一股。
“袁郎,你知……我必须得走。其实若说此刻我心中也不知孰轻孰重,谁又会相信呢?可是若留在这里,光是这么坐着就足够令我感到不安了,这远比今上的恩宠更加恐怖,袁郎。我不想在从今往后,每每梦中看见那些族人,他们会责怪我,为何到了最后一刻,我却不是他们的梦姬了,而是什么同昌郡主。”
她那样地站在暮色之中,整个人单薄而孤独无助,仿佛又回到袁骁初次相见,那星夜翻到,对着一个陌生人吐露有关冰雅的事情。如今他早已晓得如梦也会害怕,也会无法做出抉择。只是她的勇敢在于,她能够在害怕的同时,又不在命运中的某一段滞留。
原以为自己是能够为他提供庇护的人,但如今的能力却还是不够。每当有事发生,如梦所起第一个念头,依旧是自己如何去闯去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