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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毓太妃继续奉承着:“徵王的字迹真是行云流水。”
太后忽然叹了一声:“我这些孙子里,就属阿楝是个出类拔萃的,可惜啊……”
梁毓太妃听见这个可惜,忽然尴尬住,不知怎么接话。
太后却说道:“可惜他那点聪明劲儿,成天就放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不像他父亲,倒随了他爷爷。”
梁毓太妃笑道:“这只是皇后要他写的。难道婶娘有求,侄儿能不答应?”
太后也没理她,拿着稿子自顾自地又翻了一回,喃喃道:“倒还真是好词句。”虽说如此,亦并没有留下鉴赏的意思,看完就还给了琴太微。
琴太微接了稿纸,正要告退,忽听得太后道:“你是淑妃的表妹?”
琴太微一凛,连忙垂手答道:“是。”
太后微笑道:“你入宫这一两个月,可有去看看你表姐?”
琴太微谨慎道:“回太后,奴婢得了皇后娘娘的指令,每隔三五日,去咸阳宫拜望淑妃,陪她下棋。”
“哦……你也会下棋,下得好不好?”太后笑道。
琴太微见太后的语气越发和婉,心下略宽,道:“奴婢愚笨,棋下得不好,需淑妃让子。”
“呵呵,迤逦也有给人让子的时候?”太后笑道,“你就让她多赢几回,高兴高兴嘛。她是有身子的人。”
琴太微回道:“遵命,奴婢下次不教她让了。”
第四章清暇04
“你姐姐身体可好?”太后忽然收了笑容,肃然问道,“这可是头等大事。”
琴太微仔细想了想,道:“我每次去淑妃那里,都见她神色安和,食欲良好,心情也不错。我也未听那边的宫人谈起淑妃有何不适……想来是好的。”
“胎相可稳,不曾见红吧?”太后又问。
琴太微不觉哑然。
梁毓太妃在一旁笑道:“这孩子年纪太小,哪里懂这些个。”
太后亦笑道:“我老糊涂了,这些该唤了医婆来问才是。你且跟我说说,除了你,还有谁经常去陪淑妃的?”
“舅母……也就是谢侍郎的夫人,曾进宫一次。”琴太微一边想,一边慢慢数着,“我在咸阳宫遇见过沈美人几次,皇上也去过几次,还有孙丽嫔带着小公主来过……”
“皇上也去过?”
“是的。”
太后慢慢地吹着茶杯上的热气,道:“皇上也真是的。这个时候了,还要去扰淑妃,也不怕有个闪失。”
琴太微心道,被皇帝看一眼又能有什么闪失。却听太后又问起:“皇上去看淑妃,他们都做什么来着?”
“就是说说话吧……”琴太微努力地想了想,皇帝和淑妃在一起时,常常避着旁人,她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憋了半天又说:“皇上有时会在咸阳宫用晚膳。”
“哦?”太后忽然挑起眉毛,“皇帝那个脾胃,整日不是寒的就是热的,没一点儿保养的。这时候怎能让淑妃随着他吃那些东西?他们都吃什么了?”
琴太微快要急出汗来了,她努力回想了下皇帝和淑妃吃饭时的场景,无奈她并没留意过那张饭桌,更别说什么寒什么热了。她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曹典籍的话“答不好的就老实说不知道,千万别自作聪明”。于是索性道:“奴婢确实不知道。”
“哦……”太后放下茶碗。
梁毓太妃笑道:“太后逗小孩子玩儿呢,她才进宫几天,哪里弄得清这些。”
太后瞥了梁毓太妃一眼,浅浅笑道:“正是小孩子,所以有些话呢,得交代她。皇后和淑妃未必记得起提醒你。食物是一桩,熏香也是一桩。有些特别的香料据说会令妇人滑胎。你们年轻女孩儿不知轻重,若熏了这些香,万万不要再去咸阳宫了。”
琴太微道:“谢谢太后教诲。奴婢记住了。奴婢是女官,一向只用桂花、茉莉之类。”
“哦,也是。”太后道,“女官们的分例里没有那些香,妃嫔们也不会用——皇帝不曾把麝香带过去吧?”
梁毓太妃刚要说什么,忽然被太后横了一眼。
“奴婢……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带麝香。”琴太微茫然道。
“那他带的什么香呢?”
“奴婢不知道……”她在皇帝的卧房里闻到过龙涎,但皇帝身上带什么香却真没留意过。太后何不问乾清宫的司饰呢?琴太微忽然悟了过来,太后的话绕来绕去,根本是在问她有没有接近过皇帝。她索性道:“其实奴婢很久没有见过皇帝了。”
“很久没见?”太后淡淡道,“那你上次见到皇帝是什么时候?”
琴太微想了半天,实在记不起来,只得摇头道:“奴婢真的忘了。”
问到这个地步,太后也觉得不耐烦了,笑道:“我只道谢家的女孩儿个个机灵,没想到你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你去吧。”
琴太微如释重负,辞了太后和梁毓太妃,心中只道是总算逃过一劫了。她快步走到庭院中,只觉暖春初至,绿意融融,连空气都是清凉的。乍见到花台上蹲着一只纯白狮子猫儿,轻俏柔软,团团可爱,眼睛一蓝一绿宛如翡翠。她此时心情松快,不免飘飘然起来,见四周无人,便朝那猫儿轻轻喵了一声。
白猫听见声音,回头望了她一眼。琴太微见它淡定自若,料想可以摸一下那身软软的长毛。她踮着脚,慢慢凑过去,又喵了几声,那猫儿瞧着她,只是端然不动。她心中一喜,望着那对盈盈的眼睛,徐徐伸出左手。
白猫的瞳孔猛然一收。
琴太微只觉白刃一晃,手背上已被狠狠地割了一刀,痛得她猛抽一口冷气,连退了几步。那白猫挠了她一爪,便耸身一闪,沿着墙头就跑掉了。
琴太微捂着手背上的流血伤口,急急向坤宁宫奔去,打算找人讨一点伤药敷上。没想到寻了几处都无人,一座坤宁宫竟已半空。她正在奇怪,忽见沈夜扶着髻子,匆匆走过。琴太微一把拉住她,直问缘故。
沈夜忽然一笑,低声道:“因为今天徵王过来了。”
琴太微只觉头顶湛湛长空,忽然炸响起了一颗惊雷。她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口了,慌忙朝钦安殿奔过去。沈夜在她身后笑道:“就急成这样了吗?斋醮还没开始呢。”
“没开始?”琴太微停了下来。
“娘娘还在更衣呢。”
她脑中一片混乱。这次斋醮所用的青词是她上午才抄好的。因为看不清字迹,她索性改了整整一句话。青词由道士诵读之后,才会烧掉。平日也就罢了,今天如果让徵王听见,岂不是立刻露出破绽。此刻唯有赶在斋醮之前把那青词重抄一遍,伺机换下,或有一线生机。如此盘算着,她甩开沈夜,三两步赶到清暇居。
房中寂然空虚,不知谁支开了窗格。雍风拂过稿纸,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她奔过去关窗,经过书案旁扫了一眼,忽见有人,吃了一惊。
那人立在书案旁,握着她常用的一支笔,不知写什么。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沉静到全无气息,就好像他并非生人,而是案几上幽香的兰草,或者壁间挂着一轴宋时的古画。她瞪着这笔触臻丽的图轴,一时失神了。
他忽然抬头,恰好撞上她的目光,脸色霎时一沉,目光忽如刀锋般掠了过来。
她吓得倒退几步,敛衽行礼:“殿下万福。”
第四章清暇05
“你认得我?”他冷然道。
这原不该是个问题。宫中除了内官,男子不过寥寥几人,任谁也能猜出他的身份。但琴太微惊惶失措之下,竟然脱口说出了真实原因:“我见过令尊的容像。”
如此不智的回答,说完她就后悔了。他却低下头继续写字,竟不再理会她。她站了一会儿,不知是否应该告退。那篇青词的底稿就在书案上放着,青藤纸和朱笔也齐备,她甚至应该向他请教几个字。但她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撞碎了,哪里还敢再和他说话。
就在这时,清暇居的大门哗然打开,徐皇后领着道士们过来了。她已换上白鹤氅与莲花冠,手持一柄象牙麈尾,飘飘然进来,含笑道:“阿楝还不走吗?”
“这就走。”徵王振振袖子,从书案旁绕过来,朝皇后行了个礼,已换上一副温雅恭谦的面容。
琴太微自见皇后入门,便缩到一旁,胸中焦躁如有百爪挠心。她看见皇后身边的女官捧着一只金盘,里面正是那篇篡改过的青词。偏偏这时皇后一眼瞧见她了,随口对徵王道:“阿楝,你已见过这位琴内人?她是琴督师的女儿,写得一手好字。你写的青词,每次都是她誊录的。”
皇后一边说,一边将盘中的青词拿了过来,递给徵王鉴赏。他似乎看了很久,久到琴太微连呼吸都快忘记了。她低着头,盯着他那件天青色潞绸道袍的衣角,眼中只看见潮水漫漫,浸得她浑身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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