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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是卖了多少价钱?”他笑中开口,将我捂着脸的手拉下来,
我摇头,泪珠乱撒,“好多的,三十两银子。”
他笑,全然没有别的想法,“我买得回来,将来却丢不起了。”
我瞪圆了眼睛,从十指中抬头看他,“你方才说丢不起我还是丢不起脸?”
他强装认真,却打趣说确实丢不起脸,于是我一抹眼泪与他瘙起对方的腰背,一来二往在月下阶梯上滚成一堆,最终笑成一团。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这世上所有的痛苦与隐忍都结束了,四十年后的苍崖门山前草木繁盛,被众门生踏出的一条路已经不见踪影,而我所认识的所有人都在此间消失了,只剩下草木间孤零的一个个灰碑,上面有骆生、邵爵、卫小川的名字,我在草木间也找到了自己的,那小小卑微的石碑右侧插着穆怀春的惊香,剑柄上曾被我笑称太像虫的盘龙已失去颜色,剑尾一把红绸已随风破碎,这一梦不知是多少年后。
我醒来的时候穆怀春正在旁看书,听我大哭便两步走来,扯下我挡脸一角被褥,“是不是梦到你卖身的那个老头欺负你了?你看,我把赎身的银子取来了,明天就去买身吧。”
“我梦到自己比你早死。”
他用手指戳着我额头:“胡扯。”
卖身一说穆怀春当然不会相信,不过是找个借口要与婴宁一等人道个别,谁想婴宁假意看不透也要跟着,我满口灌酸风:“我们是去办正事的,路上可没心情听您拉拉唱唱。”
她反背着琵琶跨上小马,对穆怀春与邵爵均赋予明媚一笑:“一个姑娘两个男人自然是无趣的很,我要去一趟北方,路上也给二位解解乏。”说罢反手拨弄琵琶一阵乱响,比小豆子用拇指刮门板还刺耳。
这一次走前我执意要求回一趟苍崖山庄,其实就快有两载时光,不管如今那里幻化成如何景色我都心头有数,上山那条路早被草木掩盖,我望着路边移动的荒景忽见其中有灰色一点,即刻脱开穆怀春的身子走了过去,百米之外是一块青花石碑,拨开草叶,上面刻着骆生的字“锦尘”,下面落款我的字“云月。”
那日我赤手挖了整整两个时辰却挖不到骆生的尸首,到了夜深时他们三人也不肯走,即使是婴宁也只是靠在远处树下闭目等我。
重复同样的动作太久,人也在黑暗里失神,我恍惚忆起很多零碎的片段,想起艳阳下一片刺眼的江面,江上一只浮鸥,还有水面上曾经让人窒息的绵长的呼吸,我不知道为何想起这些,只是觉得这就是骆生对于我的存在,是刺眼的,是洒脱的,也是在生命中最热闹的季节,都是曾经理所当然的存在。我曾觉得失去了他,现在才真正开始。
小福小福,正是因为我不知福才要叫这个名字,对不对。
不知是多久过去,风渐大,不知是谁绕到我跟前,提着灯笼,火光在细长的野草上摇曳,我抬起头,看见骆生蹙着眉头,细长的睫毛在灯火下根根分明。我揉眼,发觉他是真实的,他站在我两步开外,提着一纸晕上鹅黄的白纸灯笼,披着青色的大褂,又道:“哭屁,又在装哪门子无辜,要是别人掘我的坟我早大开杀戒了,你的话,过来让我捏两下解解气就可以了。”
我有些怒:“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没死成呢,我都白哭一晚上了,你这样骗自己的亲妹妹算得上为人厚道吗?”
他蹲下身,鹅蛋脸终于被笼在灯光下,上面湿润一片,已经有隐隐的眼泪被风从一颗拨成一片。
“小福,你是不是想见我?是不是和我想见你一般的想见我?”
*
骆生说他是逃出来的,曾经如此气拔山兮的苍崖门第七代门主竟也用到逃之一字。
“听起来格外好笑是吧。”
我撑着下巴颤着双肩,盯着脚背默默笑。
他叼着一根枯草,“最近伏羲教中人人不安,都说舜息觉醒不过是几十年中一次偶然,短暂的重生很快就会结束,活死人们照旧会被湖底的鬼魄拉进湖底,何况舜息很久没能回到教内,没有一个说法,”他微微扫看了一眼穆怀春,“有些教徒已经开始失去鬼力,指骨僵硬,肌理尽脱,第二日就碎为一滩骨灰。” 他的手始终藏在宽大的衣袂下,我不敢偷看。
穆怀春道:“只有收集所有的红莲舍利安在鬼水湖底才能制约舜息不定的魂,但即使收集满所有的舍利,又有谁敢下深湖?”
“已经有人下过了。”
“谁?”
“卫家公子。”
我愣了一愣,想起卫小川抢夺红莲舍利的缘由,怀疑他丢下湖底的只是野溪边的血色鹅卵,故意在天下人面前做了回假好人。
但骆生是这样形容的:当日阳光普照,鬼水湖上几乎有波光反耀的迹象,忽见湖面冲出一紫衣俊青年,手托三片舍利子,身后跟随两个随从,他一跃而起扎入湖心,湖面即刻冲出大浪,涌向八方湖岸,还卷走了几个伏羲教徒,大浪返潮重新掩盖湖心那青年,只闻他雷声震耳大喊道:“我为小福。”话罢就此消失在湖底。但我觉得,如此二百五的人只可能是骆生不可能是卫小川。
骆生见众人瞠目结舌,兴奋神色顿减,只好道:“是是,是我胡扯的。”
“后来他死了?”
“没,后来我随他一起逃出来了。”
“那他人呢?”
“去蜀中养伤了,他从湖底出来后双眼就不是很好,看实物总是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
原本这一行我们是商议着先西去,在蜀中找那位江湖上的鬼斧匠锻造些刀剑,这下倒是顺路了。
夜半无星,雾色朦胧。我与骆生独处一屋,劝他与我们一同上路,原本想着进进退退好歹有我陪伴他。可他这次却再三摇头:“我很累了,自从进了伏羲教就很久能安心睡过,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我不会走,你有什么打算便自行去做吧。”
“我以为我们可以同进退。”
“你以为的总是太多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天下所有的事都不过是自己的臆想,没有信任,没有真诚,更没有圆满。”
那个会笑着说“你胡扯什么呢”的骆生,那个会给我带来无限希望的骆生,如今却成了这样,我捏起他耳后几缕散发小心勾上,顺着那弧度一次次梳理。怎能怪他消沉,这一年多来他到底遭遇了怎样的事,我永远也不能体会,正是我的无法体会,才让我痛不欲生。
我抚着他苍白的脸,望着他乌青干裂的双唇,“其实你也下了湖底对不对?”
他的手停在半空,继而继续拨弄篝火:“嗯,现在连月亮都看不清了,更别说你的脸,只能分清一些灯与火的轮廓,所以整日提着灯笼。”
是了,现如今好与坏都被我预测的这样准,爱我的人都要为我牺牲,我爱的人都要离我远去,有时候我宁愿狠心一些,去爱不爱我的,爱我的我不爱。
我依在他肩膀上,参杂在湖色衣袖上的绯色像是细细溪水,缠绵蜿蜒一直到他低垂的指尖,我在闭眼之前将它紧紧握住,竟有一世的安稳。
我想起南苑里的老槐树,我与骆生有多少心事都赋与它说,现如今从这门中往南看,隔着院墙必定也能望见探过来的半片槐树枝叶,可是怀想那些零散的记忆,自己和骆生竟好陌生,与他相伴十几年至此至终居然没有任何画面是能熟悉到一一道出的。
他说:“很多事情,一时下了决定,未能思虑清楚就可能断了后路,可是若一时不做决定,却可能要终身悔恨,这世上的事永远只有一个选择,而另一种选择就成为了遥远的未知,这个道理你了解就好,不必体会。”
我点头,不松不紧握着他的手。
他又道:“总有一天我不能再陪你,即使我顺其自然生老病死,始终有我不能陪伴的时候,但你依旧需要自己面临这世界,做你自己认为对的决定,你不必太在意他人,有时候甚至连自己的犹豫也无需多虑。”
“今天可不可以不要说些扫兴的话,你好好听我说,你送了我十几年的光景,我今夜给你讲你我几十年后的事。”
当年若不是我快要病死,他不会去鬼水湖偷那舍利,惹上是非,若非他偷来舍利,求来高僧相助,我也无机会感受人间寒暑,感受真假冷暖。所以他不会有的后来,我会告诉他。
那夜,我将幻想的未来一一说与他听,说要将我门头上牌匾漆成金色,要在他窗上钉一排花架,我想他会成家,娶一个妃衣披肩的曼妙女子,身材要是他喜欢的,□,生一对龙凤孩儿,骑马弄剑,无所不能,而我终是练好剑术,与喜爱的人一人一剑一马一鞭走江湖,但即使走的再远,翻山越岭也要回苍崖门看他。我想那绿水青山,也想那山高水长,竟不知不觉一夜中讲了十年,跨过百年,甚至想将下一世都画在他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