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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独开感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腰眼,扭头一看,是陈荣光。陈荣光扬扬下巴向左边示意了一下。
正合我意!叶独开想。两个人用力挤开惊恐的死囚人群,移到左侧外围老榕树旁。老榕树紧邻围墙,枝繁叶茂。由于停电,电网已经失去了效用。叶独开权衡了一下,凭他的身手,借助榕树和围墙,他有把握在五秒钟之内翻过电网,消失在围墙之外。经两个月的观察和试探,他相信陈荣光也有这个能力。关键时刻,这是他们死里逃生的唯一通道。
小院的大门开启了,王树槐闪身进来。两个月不见,这个精壮的汉子变得骨瘦如柴、满脸疲惫。他看一眼黑压压的死囚人群,挥舞着手枪,用沙哑的声音吼道:“就在今天上午,最后一个战略要地大场沦陷了。蒋委员长已经下令放弃上海,国军主力已经撤退……”死囚人群骚动起来。王树槐“砰砰”地朝天放了两枪,接着说:“你们都是死囚犯,你们都是中国人!现在处决你们,我于心不忍。我王树槐今天要自作主张了。”他把手枪插回腰间,哑然道,“再过一刻钟,日本人就杀过来了,你们各自逃生罢。今后,你们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他挥一挥手,扭头消失在门外。持枪的看守们井然有序地跟着退了出去。
死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不知所措。
“我们自由了,快跑啊!”叶独开高喊一声,四十多个死囚一下子惊醒过来,嘈杂着一窝蜂涌向小院大门。
20。狗咬吕洞宾
叶独开机警地故意落在最后。他觉得事态的发展太出人意料了,谁知道王树槐会不会耍什么花招,比如在大门外架起机枪迎接这伙自以为死里逃生的囚犯。
死囚们冲出了小院,顺着通道冲到了门口的大花园。大门半开着,没有人看守。囚犯们同样有点不相信眼前的情形,他们簇拥着、犹豫着小心向大门靠近,他们的脚步越过了黄线,紧接着,越过了蓝线,最后,越过了那条生死分界的红线。
真的自由了!死囚们欢愉地喊着,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
外面到处是断垣残壁。远远望去,黑暗中的白云观三清大殿主楼,在战火和浓烟的背景下,显得突兀而坚硬。
冲出小巷口就是主街,沿街的建筑物早已被炸得七零八落。如潮水般的难民人流、车流,绕过大大小小的弹坑,避过横七竖八的障碍,踩过肮脏恶臭的积水,哭喊着,咒骂着,喘息着,由西向东而去。“让——开!”一小队穿灰色卡其军装的国军士兵,力图逆人流由东向西而去。这一小队士兵,好比滚滚洪流中逆流而上的驳船,东倒西歪,寸步难行。
拥挤的死囚队伍一下子消失在人流车流之中。叶独开根本不认识这里的路。他茫然的左右望了望,正拿不定主意间,手臂猛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扭头一看,是陈荣光。
“跟我来!”陈荣光拉起叶独开就往巷口跑。他们直奔巷口右边,一头扎进那个作为白云观稽查处暗哨的小杂货铺,陈荣光随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叶独开本能地蹲下身子,右手护胸左手护脸进行自我防护。伴着“咯咯咯”的轻笑,一支手电筒打亮了。手电光直刺着叶独开的双眼,他急忙用左手掌挡住强光的直射,一个箭步往前,右手闪电般使出空手夺白刃的招式,轻而易举地抢过了手电筒照住对方,他看到一个娇美的女子俏皮的笑脸,正在迅速向惊恐和痛苦过渡,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住手!自己人。”陈荣光疾呼一声。其实叶独开只是条件反射的一个反击动作,他已经从那声尖叫中猜出来了。他抻抻衣襟,把手电筒递还过去,嘴上冷冷地说道:“对不起,万小姐,这种时候,还是少开玩笑为好!何况我们并不熟。”
“哼,有你好看!”万馨揉着被弄痛的右手,没有去接手电筒,负气地走出门去。陈荣光紧步撵了出去。
叶独开尴尬地收回手,用手电筒在屋里照了一圈。小三子正推着两辆自行车往外走,他瘦小的身材很难同时驾驭两辆笨重的自行车,忙乱中扭头对叶独开说:“快,帮帮我!”
叶独开接过一辆车,故作不解地问:“你?怎么?”
“嘿嘿,万小姐有吩咐,咱青帮弟兄义薄云天,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还不知道?今天提审的时候,我早就跟陈荣光通了气。”他得意地拍了拍手里的自行车,“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搞到手的。这个时候,这玩意儿保管比日本鬼子的坦克车跑得还快!”
说话间出得门来。陈荣光正在低声下气地哄万馨,万馨气恼地甩开他,噌噌噌地走到叶独开这边,跃身横坐在自行车前方横梁上,没好气地说:“还不快走!到约定地点,有人接应!”
陈荣光无奈地耸耸肩,跨上车先走了。小三子紧跑两步跳上后座。自行车在人流和障碍物间灵活地穿行避让,眨眼间融入了那道喧闹的大洪流。
“还等着挨枪子呀!”万馨像对着那道洪流在说话。
叶独开跨上自行车,娇小的万小姐正拢在他的双臂间。叶独开想到人家冒生命危险前来解救自己,自己冒冒失失出手伤人不说,嘴上还抢白了人家几句,实在感到内心惭愧,正思量着说两句表达歉意的话。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万馨恨恨地念叨了一句,用力一甩头,把个后脑勺正对叶独开。叶独开的鼻子立即闻到发际间传过来的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他不禁用力嗅了两口,心里说:万馨万馨,名不虚传!定了定神,到嘴边的道歉话,变成了长声悠悠的吆喝:“乘客坐稳喽,开路啰!”脚尖一踮,自行车如一叶扁舟,无声无息地融入那道奔腾的洪流之中。
21。成功脱逃
对上海城区本来就不很熟悉,加上战火已经把这片城区烧得变了形,又是慌不择路的夜间逃命,叶独开只好乖乖地听凭万馨指挥。自行车在主街上走了不到一公里的样子,就进入七弯八拐小肠一样的巷道。万馨还没顺过气来,高声恶嗓,颐指气使。
小姐脾气挺大!叶独开也不再招惹她,佝偻着背下力猛蹬。自行车在凹凸不平的巷道上左闪右躲,蛇行疾进。万馨一只手为叶独开打手电照明,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紧他的小臂。叶独开心里暗暗发笑,把车子骑得要飞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就赶上了陈荣光和小三子。两个骑车的男人较劲般地越骑越快,你追我赶。
“慢点,都慢点!到地方了,嘘——”万馨手捂着嘴压低声音,朝前方的陈荣光喊。转过一道弯,叶独开看到了租界鳞次栉比的高楼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耳边甚至隐约听到了柔靡的笙歌和鼎沸的人声。一道铁丝网之隔,活生生的两重天地:华管区浓烟滚滚、血肉横飞,有如人间炼狱;租界里则日夜笙歌、醉生梦死,好比极乐世界。
两辆自行车无声地滑行到巷口,四个人影从车上跳下来。身形小巧的身影走在最前面,她机警地张望了一圈,“叭”地扬手向对面打了个响指。街对面铁丝网下冒出两个圆圆的脑袋,接着是整个身影。两缕红光流星般滑落,两个人扔下烟头便躬身跑过来。
两个汉子都穿着黑色府绸上衣,扎着紧绷的绑腿,一身轻装打扮。但左腋下鼓鼓囊囊,显然挂着快枪套。两人快步迎上来,其中一个说:“快,我们等好久了。跟我们走!”
一行人跟着他们快跑过马路,钻进建筑物的阴影里,顺着铁丝网摸索十来米。铁丝网用粗大的铁丝编织,至少有二米多高,织成规则的“米”字形,细密结实、插翅难过。开战以来,为了防备难民无限度地涌入,凡租界跟华界有陆路相连之处,都新架起了铁丝网。并沿铁丝网加强了看守和巡查,防止难民擅自闯入。经过几十天的风雨侵蚀,铁丝网上已是锈迹斑斑,但同样坚固结实,如一道冷酷的生死分界线,把没来得及逃离的数以百万计的华人,阻隔在硝烟与战火里。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跟着两个夜行打扮的汉子走了十多米,队伍停了下来。叶独开伸头向前打探,显然到地方了。那里铁丝网有一个大小仅能勉强容一个人通过的小洞。两个夜行人分别护住小洞的上下,毕恭毕敬地小声说:“各位老大受委屈了,请!”
小巧伶俐的万馨欢愉地叫一声,抢先轻巧地钻了过去。接着是身形灵巧的小三子。陈荣光看看叶独开,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