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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平安摇摇头,虚弱的身子在床上抽搐着,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看你这么痛苦,我……”艾冰急得直跺脚,眼泪夺眶而出。
虽然罗平安看不到艾冰焦虑的表情,却感到有一滴泪滴落在手背上,还是热的。他强忍疼痛,咧开嘴角,努力露出一丝微笑,问:“今天几号了?”
“3月4日。”艾冰说。护士对时间都相当敏感,因为要上不同的班。
“我问的是阴历。”
“阴历啊,我算算。”艾冰掰着手指头数。部队都是按照阳历生活,没人知道阴历。
“今天是阴历十五。”艾冰终于算出来了。
“喔,元宵节,过节不许哭鼻子。”罗平安有气无力抬起手,在艾冰鼻尖上刮了一下。
艾冰不好意思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她清楚记得,这是罗平安第三次刮她的鼻子。
“在我们家乡,元宵节像春节一样热闹,但是在部队,这不算节日。”罗平安的话多了起来:“今天过节,给我唱支歌吧。”他眼神流露着期待。
“你想听什么歌?”艾冰问。她见罗平安不再痛苦,心情好受多了。
“好听的。”
艾冰马上想起了电影《上甘岭》的插曲,她最喜欢这首歌的旋律,每当想家时,她都会悄悄哼这首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艾冰的歌声似空灵的天籁,穿透漫长的黑夜飘向天空;又像是温柔的晚风,抹去罗平安身上一寸寸痛楚。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子心胸多宽广,啦啦啦啦……”艾冰忘词了。
“听你唱歌,我想起家乡也有条河,两岸没有稻花,只有成片竹林,小时候我经常下河摸鱼。……哎呦!”罗平安稍微动了一下,又痛得眼睛鼻子挤在一起。
“我再给你唱支歌吧。”艾冰害怕看到罗平安变了形的表情,看到了又想哭。
“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么是家乡,清早船儿去呀么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啊……。四处野鸭和菱藕,秋收满帆稻谷香,人人都说天堂美,怎比我洪湖鱼米乡……”
罗平安闭上失神的眼睛,在艾冰柔美的歌声中昏睡过去。
“病人睡着了?”章强走进急救室,今夜他也值班。
“嘘——。”艾冰示意他小声点,指着罗平安说:“刚睡。”
“安定也止痛了?”章强诧异。刚才那支安定针就是他开的医嘱。
“是我对病人实施了睡眠术。” 艾冰颇有些得意。
章强不信地瞟了艾冰一眼,伸手去摸罗平安的脉搏,眉宇之间挤出一个川字。
“怎么了?”艾冰有些紧张。
章强没答话,从白大褂口袋掏出小手电,扒开罗平安的眼皮,照了一下瞳孔,说:“病人昏迷了。”
“不可能,刚才他还清醒,还和我说话了。”艾冰一脸狐疑。
“那是病人的回光返照,你看看他的瞳孔。”章强将小手电递给艾冰。
艾冰接过小手电,也学章强扒开罗平安的眼皮,用手电照了一下。“啊!瞳孔散大了。”她惊恐得合不拢嘴,这才想起章强说的回光返照含义。人死前会突然出现短暂的兴奋状态,就像落山前的阳光格外耀眼。
“快做好抢救准备,罗平安的生命只能用分钟来计算。”章强严肃说。
艾冰立刻走到急救车旁,准备抢救用的呼吸三联针和心跳三联针。她的手不停颤抖着,尽管她已经知道罗平安危在旦夕,尽管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当死神一步步逼近罗平安时,她还是心存恐惧。
“啊!啊!”病床上的罗平安突然呻吟几声,又痛苦挣扎着,脸色青紫,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似在与病魔作最后抗争。
“快注射呼吸三联针。”章强下达口头医嘱,手写已经来不及。
“是!”艾冰迅速为病人注射了一针药水。
几分钟后,罗平安的呼吸渐渐平缓,呼吸困难暂时缓解了,但仍昏迷不醒。
“万一他的呼吸心跳停了,能不抢救吗?”艾冰问身边的章强。
“不行,必须抢救,这是工作程序。”
“能救活他吗?”艾冰又问。
“救不活也要抢救,医疗常规是这么规定的,哪怕走个过场也要走。”
“既然救不活他,就不要走这个过场,他虚弱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再做心肺复苏,肯定会压断肋骨。”艾冰带着哭腔哀求章强:“我替罗平安求你了,他已经够痛苦了,不要再折磨他了。牺牲的铁道兵没有人身上不带伤,就让罗平安保持一个完整的身体吧。”
章强的脑海里又闪现出二十三团牺牲的六名战士,遗体都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他理解了艾冰,点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病人呼吸心跳停止的时间要记住,不然无法写死亡记录。”
“嗯。”艾冰感激地点头。当护士以来,第一次有医生听从她的指示。
“我去值班室睡一会儿,明天还有手术,你有事再叫我。”章强说着走出急救室。他想将罗平安最后的时间都留给艾冰,死对于晚期癌症病人来说,是痛苦的解脱,对于爱他的来说,是痛苦的开始。
小闹钟指向凌晨3点,艾冰的眼皮子开始打架了。她想闭上眼睛打个盹,又担心这一睡死神会将罗平安带走。凌晨时分,人的生理机能都处于休眠状态,抵抗力最低,因此死神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来搞偷袭。讲迷信的人常说鬼在夜间出没,其实也有一点科学道理。
艾冰用冷水洗了个脸,给自己提神。
病床晃动了一下,罗平安又苏醒了,黄而无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发愣。
“罗平安,是我,我是艾冰,我在你身边。”艾冰凑近他的脸轻声说。
罗平安毫无反应,眼睛又闭上了。
“罗平安。”艾冰急得轻拍着病人的脸,放大声音说:“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我们有过约定,你当哥哥,我当妹妹,如果你愿意,就睁开眼睛,听我再叫你一声哥哥,哥哥,哥哥……”艾冰伏在罗平安耳边一声声呼唤着,出现在她眼前的已经不是病人罗平安,而是与她一起玩大的哥哥。
罗平安的眼角滚落出一颗黄色的金子般的泪珠。
“哥哥,你听见我叫你了!”艾冰欣喜。
罗平安迟缓地抬起眼皮,眼睛半睁着,但没有看身边的艾冰,目光四处游离,最后落在绛紫色窗帘上:“去,把窗户……打开。”他的声音惶恐不安,好像小孩子害怕呆在黑屋里。
艾冰走过去拉开窗帘,将窗户推开。蓝黑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十五的月亮,浑圆,明亮,清冷,孤独,周围没有一颗星星,甚至连一片云都没有。
艾冰将病床推移到窗前,让罗平安的视野能望到天上的月亮。“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她在罗平安耳边低声吟诵着。
“最后一次看月亮了。”罗平安瞪大无神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月亮发呆。皎洁冰冷的月光焦距在他双眸上,就像两颗亮闪闪的小星星。
“别这么说。”艾冰握住罗平安的手:“只要你想看阿拉沟的月亮,我每天晚上都带你看。”
罗平安想抽出手来,但艾冰握得更紧了,生怕一松手他就会被死神抢走。
罗平安的手不再用劲,留着最后一点力气说话:“我要去见你哥哥了,有什么话捎给他?”
艾冰一个劲摇头。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怵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平安突然大口喘着气,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吃力说:“我……交待……你……一件事。”
艾冰呆呆望着罗平安,不点头,也不摇头。她觉得是在做梦,所看到的和所听到的都是虚幻,都不真实。
“我……死了,把男式军装……换成女式的,……给杨秀云,……我……没什么值钱的……给她。”罗平安每说一个单词都十分费力。
“你给她了一件无价之宝,孩子。”艾冰觉得自己也在梦呓。
“你……生气了?”罗平安脸上的皮抽动了一下,似痛苦着。
“嗯!”艾冰点点头:“我是生我的气,我恨我自己,我误会了你,还骂过你,如果不是我,你的病不会拖到这么严重。都是我不好,我害了你,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如果能把我的生命给你就好了,我舍不得你走,真的,舍不得……”艾冰哽咽得浑身颤抖起来。
罗平安抽出自己的手,气若游丝说:“过节……不许哭。”他吃力抬起手,想去刮艾冰的鼻子,但已经无力将手举高了。
艾冰一把抓住将罗平安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他掌心上的厚茧扎得她的脸蛋痒痒的。这正是第一次在河边邂逅搂过她的那只手,这只手给过她温暖,给过她力量,给过她安全感,给过她哥哥的关爱。可是现在这只手已变得骨瘦如柴,虚弱苍白得如同冰块贴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