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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说话间,傅春儿身子就像插竿一样往下福身福下去。
她这么一做作,袁时立刻不好再说什么,一抬头,却见到片石山房那面镶在墙上的巨镜里,将自己与傅春儿的身影,清清楚楚地都映了出来。
巨镜周围,如今已是有青藤缠绕,碧色环绕之下,映出那丛红红火火的木槿,颜色极鲜亮的。而傅春儿就如同这鲜妍明媚的花朵,在镜中亭亭玉立着,然而袁时瞅见自己,却是如同一枚幽暗的影子,他端详着自己的面貌,镜中人依旧年轻,衣饰形容一丝不苟,但是与青春洋溢的傅春儿一比,却怎么都现出一副朽坏之气来。
是因为,这些年的不择手段么?
袁时被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给震住了。他缓缓地转头过来,见到傅春儿依旧半蹲着行着礼。袁时看了半日,总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怪!”
傅春儿如蒙大赦,抬起眼,看着袁时那张英俊的面庞,眼中尽量写满感激之色,只能是感激,别的,任何都不能有。
然而她见到袁时的眼神,却终于忍不住地现出一点错愕的神情来。
袁时好似很难过,却不是因为傅春儿自己,而是因为很多旁的事情,似乎在为蹉跎了的岁月而惋惜,又似乎在为曾经踌躇着的志向而感叹。
只是当他见到傅春儿眼中闪过的那一阵错愕与怜悯之后,袁时的眼神,就似被点亮了一样。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面巨镜,那镜中曾经映照过无数人的面貌,却一点都不留痕迹——如今这镜中,就只是自己,只是自己——
世人所谓的“镜花水月”——
袁时的变化,傅春儿一一都看在眼中,她心中暗暗地叹气。
然而袁时只一时的心驰神摇,一个转念,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气度。
“我晓得了,傅姑娘可否将纪解元最后几封信件着人送来与我一观。”袁时说话又恢复了此前冷然的腔调。
傅春儿这才在心中暗暗吁出一口气,双腿仿佛有些发软,而后背竟生出汗来。
“好的,我托人递给’水绘阁’的李掌柜,您要是有机会路过那里,取一下好是不好?”傅春儿的声音有点怯生生的,面上的神情,仿佛刚刚受了惊的小兽。
袁时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会儿想起避嫌来了。
他不动声色,脚步却是挪开了,片石山房外头走过去。
傅春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起来到外院,袁时站定了,对旁边一个从人说:“叫梁云来。”
傅春儿默默地立在旁边,知不晓得袁时这打着的,又是什么算盘。少时一个微胖的人过来,在袁时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
袁时眼光往傅春儿那头扫了扫,见到傅春儿强忍住惊讶的神色,却什么也没说。他心中忍不住涌起了爱才之念,知道傅春儿已经将眼前这人认了出来,却什么都不露。
这个梁云,似乎曾经受过一场火厄,因此被烧焦了半边脸,脸上瘢疤纠结,极是可怖。然而从他眉眼看来,还是可以看出,这人是傅兰儿的丈夫,刘贤。
梁——刘,云——贤,傅春儿在心中默念几遍,便大致明白了。那梁云抬头望向袁时和傅春儿,才真正是纯出自然,一点异色也不显,似乎从来都不曾见过傅春儿一般。
袁时稍稍点头。那梁云心中稍稍一松,知道这次总算是令主人满意了一些。
跟着袁时便交待了梁云,叫他与傅春儿一起,去傅家宅子里,将几封书信一并取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傅春儿稍稍放心,但是又心存疑虑,那些书信里头,大多是纪燮写着他的问候与嘱托,倒也没有什么浓情蜜语,见不得人的,但是要让袁时将这些信件都看了去,傅春儿突然觉得很是怪异。
袁时的眼光一直在傅春儿面上打转,此时见了,更是冷笑一声,道:“快去快起,要是回来得晚了,便赎此事我不帮手了。”
傅春儿一愣之下,当即告辞,急急地提了湘裙,从石阶上往下。却突然听见身后的袁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凄楚,也不晓得他是在笑她呢,还是在笑他呢,还是在笑世人呢。
傅春儿忍住了回头一看究竟的冲动,脚下没有停,一直走到了花园巷那头的门口。这时候,袁时的笑声忽敛,突然转过身子,也回身往片石山房院子里去。傅春儿清清楚楚地听见袁时的放歌之声从背后传来——“莫欢喜,总成空,喜乐喜乐,暗中摸索,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歌声高亢,但是歌词之意,却在歌声中立现,伴着深秋的寒风在园中围绕着。
袁时的歌声很快在花园巷这一片宅子中就消散了去,唯留傅春儿,觉得一颗心被紧紧地揪着一样,在门前的槐树下,孤零零地立了好一会儿。
三百十二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腊月之前,往往是广陵各家铺子最忙碌的时间,因为晓得一进腊月之后,生意便难再做上去,所以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在年尾上冲一冲,回头年可以过得好看一些。
不过傅家没有这个顾虑,这一年来,新晋皇商,又拓了往南面去的商道,与以前的年头相比,傅家已经做得够好了。
然而这一年,却出奇地寒冷,没进腊月的时候,广陵府就已经下了两场雪,只不过雪势都不大,很快便融了,城里又暖洋洋地过了两日小阳春的天气。此后,北风乍起,虽然没有雨雪,天气却出奇地冷,连小秦淮这样的活水,往年不冻的,竟然都冻住了。
傅老实望望天,说:“这个天气,入了腊月,只怕是要更冷的。”傅阳听说了这话,便与父亲商量,打算多做一些护手的油膏,分送给左邻右舍。油膏是用羊油做的,成本比起去年用的马油,算下来了不少。油膏里混了些祛寒的药物,抹在手上,虽然不能完全防治冻疮之类的毛病,可是抹在手上很是舒服。
虽然手膏的好评如潮,可是傅家依旧坚持将这一批手膏全部免费送人,免得到时与姑苏府孙家有什么首尾。
除了这一批手膏之外,傅家也悄没声息地开始发卖有颜色的鸭蛋粉。最初只在傅康每日管着的那间铺子里发卖,因为傅康看人极准,只往大姑娘小媳妇面上瞅上一眼,就晓得对方用什么粉合适。马上就是年节,正是大家走亲访友的时节,谁不愿意打扮得美美的上亲戚家去串门子呢?就因为这个,傅康那件铺子的生意,立时好了不止一成,每日络绎不绝的有人推荐了亲朋好友过来,指名要买“馥春”的鸭蛋粉。
可巧不巧,傅康在的那间铺子。正巧对着徐凝门码头。不少沿运河带了最后一批货回去的行商见了傅家铺子门口排队的这副架势,纷纷上岸,问清了傅家所发卖的物事,纷纷称奇。
傅康一律请他们与傅阳去商谈。行商们本来大多是进了薛家的香粉。薛家的粉胜在质量不错,包装精美,但是却不是“鸭蛋粉”,呈散粉状,比不得鸭蛋粉,携带方便。既然傅家又出了新品,而且也是鸭蛋粉,行商们便大多耐不住诱惑,又从傅阳这里进上了一些货,押着便往北面去了。
进腊月之后。傅阳看着空空荡荡的库房,总算舒了一口气。眼下年节的时候,总算可以歇一歇,等到明年开春,再开工准备来年的新货了。
他回到傅家院子里的小楼上。看着戴悦正坐在房门口,对着花样子绣花。傅阳温言道:“冷不冷,”跟着上前将她的手一捻,道,“这么冰,快回屋去吧!或是你还想绣花,就到楼下。跟娘一起,娘那边点了炭盆。”
戴悦摇摇手,道:“没事,我觉得还好。”
傅阳笑道:“今年炭虽然贵,但是咱家又不是买不起。其实你要想在楼上点个,也没什么不行的。”
“知道了。夫君大人。我其实就是觉得对着炭盆,烟火气太重。”戴悦盈盈笑着,斜睨了傅阳一眼,“你是给三弟的学堂刚刚送完柴炭回来吧!”
“嗯,”傅阳点点头。说,“三弟的蒙师,过了年就去金陵府了,最后一年在广陵,我们总得经心些,娘也不放心得紧,担心三弟一个人出门,年纪太小。”
“其实也没事,三弟自有一众同窗,又有李夫子照看着,如果爹娘不放心,金陵府也近,往来看看原不是什么难事。”
夫妻两个说完闲话,傅阳望望楼对面半爿妹妹的房门口,问妻子:“春儿今日可有出来走动?”
“有,一早上有’水绘阁’的伙计过来,说是请她午后过去看看那账目的。才吃了中晌饭这便过去了。”戴悦说着微微掩口,道:“这个春儿,家中的账目都不那么经心,对外面的铺子倒是上心得很,这两日都没怎么出门,一听说是’水绘阁’的账目,就跑出去了。”
“这话还真不能乱说——”傅阳本来想说,这本就是傅春儿未来夫家的产业,可是偏纪小七眼下音讯全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