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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点金成铁。
乳燕飞读《红楼梦》欲补天何用!尽销魂,红楼深处,翠围香拥。騃女痴儿愁不醒,日日苦将情种。问谁个,是真情种?顽石有灵仙有恨,祗蚕丝、烛泪三生共。勾却了,太虚梦。
喁喁语向苍苔空。似依依,玉钗头上,桐花小凤。黄土茜纱成语谶,消得美人心痛。何处吊,埋香姑冢?花落花开人不见,哭春风、有泪和花锄。花不语,泪如涌。
前首见孙荪意《衍波词》,后首见吴藻《花帘词》。巧合得很,孙、吴二位女词人,都是浙江仁和人,所作又同调同题,后先辉映。其词笔与思想感情,亦相去不远。以词论,字法句法,吴似不如孙工稳老练,以感情论,孙较深婉,却不像吴那样沉痛奔放。孙荪意字秀芬,一字苕玉,嫁贡生高第(颖楼),相倡和。与洪亮吉有交往。八岁即能吟咏,著有《贻砚斋诗稿》四卷,附《衍波词》二卷(另附骈文、尺牍),《衔蝉小录》八卷(关于猫的一部专著)。《诗稿》为嘉庆二十四年(一八一九)刊,与高颖楼《额粉庵集》合刻,有曹斯栋、洪亮吉序。《衍波词》另有《灵鹣阁丛书》本、《小檀栾室汇刻百家闺秀词》(第一集)等本,皆有许宗彦嘉庆十二年序。《贺新凉》收于卷二,当亦嘉庆初年所作。吴藻字蘋香,适黄某。著有《花帘词》、《香南雪北词》各一卷(附曲),刊于道光九年(一八二九),有张景祁、陈文述等序,《香南雪北词》有自序。《国朝闺秀正始集》、《林下雅音集》、《小檀栾室汇刻百家闺秀词》(第五集)等皆见收,又有评花仙馆排本。其他著作有《花帘书屋诗》、《读骚图曲》(道光五年刊),不详叙。综之,吴藻的年辈略晚于孙荪意。上文曾半就两家的题红词作数语评比。若就整个词作而言,孙实不逮吴。孙词篇幅隘,而光是为人题图册类应酬之词就占去大半,词笔工致有造诣,但比较〃 正统〃。吴则不然,才气阔大,词笔豪迈,又较有思想性,颇有一洗绮罗香泽故态、摆脱闺阁脂粉习气的特色,不愧为清代女词人中的重要一家' 注1'。 再看看女诗人的七律之作。金逸有一首。逸字纤纤,江苏长洲人,适秀才陈基,基号竹士,夫妇倡和甚勤。逸著《瘦吟楼诗稿》四卷,嘉庆刊,有杨芳灿、王文治序。她是袁枚的女弟子之一,故袁为作墓志铭,又陈文述为撰小传,经名士们宣扬,诗名也较盛。《随园女弟子诗选》卷二亦收其诗一卷。年仅二十五岁而卒。
寒夜待竹士不归读红楼梦传奇有作轻寒酿雪逼人寒,宛转香消玛瑙盘。待尔未来抛梦起,遣愁无计借书看。
情惟一往深如许,魂不胜销死也难。弹尽珠泪犹道少,——细思于我甚相干?这篇诗题目有趣,写得也活泼自然。思想感情实与孙荪意、吴藻等并无本质上的不同,但结尾宕开一笔,令人觉得她似乎比较冷静豁达,但是也就大减其情韵。张问端也有一首,就更不同科了:和次女采芝阅红楼梦偶作韵奇才有意惜风流,真假分明笔自由。色界原空终有尽,情魔不著本无愁。
良缘仍照钗分股,妙谛应教石点头。梦短梦长浑是梦,几人如此读《红楼》。
此诗见收于《国朝闺秀正始续集》卷七。女作家题《红楼梦》而带上道学先生口吻的,此为仅见,这大概是因为既是针对女儿原倡而作的,不得不〃 敦〃 一下〃 母教〃 之故,要顾及〃 立言得体〃 也怕女儿〃 中毒〃 太深吧。我们读者当然不免有点〃 煞风景〃 之感。不过,还要看到,母教壶仪,都没有使她训令女儿根本不得阅看《红楼》,或不得著此诗题,居然也留下笔墨,并且对小说作者的文才笔意,表示了倾倒,——这就说明很大的问题。我们这样来看待这首七律诗,或者才不算过于片面。问端,字淑徽,四川遂宁人,名诗人张问陶(船山)之妹,丁耦仙之妻。其女丁采芝,适县丞邹廷敭,著《芝润山房诗词稿》,惜其《阅红楼梦偶作》一诗不可见。我想一定有其自己的思想,这才引起她母亲的和韵和〃教育〃 来。
还有莫惟贤一首七律,并引于此:读红楼梦传奇偶感红楼一部特言情,情有可亲唤〃 可卿〃。尤物从来为祸水,名花毕竟要倾城。
湘江洒泪妃原死,杜宇思归婢借名。寄语聪明娇女子:莫将幻境认三生。
莫惟贤,字孟徽,西园主人(失姓,名林,河南祥符人,候补知县)的继室,与元配王友兰(猗琴)等女诗人皆曾题咏《红楼》,见西园主人《红楼梦本事诗》附录(西园《本事诗》始作于道光六年' 一八二六' ,增订于同冶六年' 一八六七' ,所附诸作,当亦不出此一时期)。可惜这位莫夫人也以女道学的见解和口吻来教训女流。足见在妇女读者中,也是有不同的思想在矛盾斗争着的。
道、咸之间的一位满洲女诗人扈斯哈里氏,著有《绣餘小草》六卷(光绪二十二年刊本,又有二十九年石印本),其卷二叶六、叶七有题咏《红楼梦》者数首,今选录七律二篇:阅葬花词有感春尽枝头泣老莺,葬花人自具深情。身衣细葛含风软,袖舞香罗叠雪轻。
柳绿桃红空色相,茵飘溷坠判枯荣。无穷心事时怜汝,肯许芳尘压落英!观红楼梦有感真假何须辨论详,斯言渺渺又茫茫。繁华好是云频幻,富贵无非梦一场!仙草多情成怨女,石头有幸作才郎。红楼未卜今何处?——荒址寒烟怅夕阳。
扈斯哈里氏身世不甚详,只知为诚斋德某之女,夫式堂惠某,官观察,宦袁州。氏又著有《江西宦游纪事》二卷,《闺训十二则》。生道光二十八年(一八四八),二诗则作于咸丰十年(一八六〇),其时年仅十三岁(虚岁,实只十二岁),而能作出这样的七律来,诗纵然不能说很高,但已引入注目。女诗人有时不免有父兄辈润饰之例,但是即使是如此也总得自具一定的基础水平,也不是全部代为捉刀。这位十二三岁的少女,除了对木石姻缘寄慨以外,还对繁华富贵表示了她的不甚为然的(尽管是带有空幻虚无思想色彩的)看法。作为女诗人题红七律,仍有其相当的地位。
总起来看,女诗人的题红七律,真正出色的却不多。现在再来看一些七律以外的作品。
徐畹兰有《偶书石头记后》七绝句,载《鬘华室诗选》,见《香艳丛书》六集(宣统二年刊,一九一〇):情天同是谪仙人,两小无猜镇日亲。记否碧纱橱里事,戏呼卿字作颦颦。
又送春归感岁华,阿侬生小恨无家。伤心一样同漂泊,凄绝东风葬落花。
菊花香里快飞觞,斗韵分笺粉黛场。试问清才谁冠首,当时独让病潇湘。
凉月模糊香不温,懒调鹦鹉掩重门。窗前悔种千竿竹,赢得斑斑渍泪痕。
药炉茶鼎篆烟浮,风雨幽窗一味秋。知否多情天亦妒,罚卿消瘦罚卿愁。
儿家因果自家知,作茧春蚕自缚丝。了尽相思还尽泪,三生误煞是情痴。
梨花落尽不成春,梦里重来恐未真。漫道玉郎真薄倖,空门遁迹为何人 ?'…'诗笔较工,七首全部属黛玉,格局亦与别家〃 分人分事〃 的图咏式不同。最值得提出的是结篇结句,表出了这位女诗人自己的见解,指出了向空门求取一种慰藉,其问题的本质到底何在,反对只论形迹现象的表面看法。就程本续书的结局来说,这首诗是一佳作。文章不一定每篇每节都全部正确,逐句逐字都超妙入神,只要其间有一两处真有特色,提出创见,可资启发读者的神智,也就足以传世不没了。
上面这些女诗家,毕竟还不能说对《红楼梦》的认识已然达到了高度深度,大都还只集中在感叹〃 情缘〃 、悼惜黛玉、自伤身世这一面。这显然是受了程本的局限。但是即使同是程本的女读者,感受也并不都是雷同的。今举一例为证:题直侯所评红楼梦传奇' 注2'独立苍茫愁里住,古今一箇情回护,别抒悲愤入稗官,先生热泪无倾处。潇湘水上发蘅芜,香草情怀屈大夫。天名离恨无由补,泪洒苍梧竹欲枯。繁华馨艳传千载,——买椟换珠可胜慨!作者当年具苦心,那知竟有知音在。天机云锦妙无痕,指月拈花与细论。情里夺来南董笔,梦中吟醒石头魂。说部可怜谁敢伍,庄、骚、左、史同千古!纷纷说梦几痴人,——请君一听鲸鱼声。
这首七言歌行是江西女诗人范淑之作,直侯是她哥哥,元亨的表字。元亨尝作《红楼梦评批》三十二卷(稿本已佚),这是妹为兄题《评批》而写的诗,虽然还不是直接题品《红楼梦》的,而其重要性却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