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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在小说里那样写,可能有好几层用意:一,似乎是为了写作结构上的方便。他提过〃 长子贾代善袭了官〃 以后,接着便专叙本支。而〃 次子〃 呢?其名字生死支派则一字不提,完全从略。二,一方面为方便,绝口不谈另一支的事,而一方面又必须表现这些复杂关系,所以又故意提出〃 长子〃 一词,使人知道尚有〃 次子〃 一支在。第三,因有贾琏和凤姐在〃 荣府〃 的特殊关系,这也许就使曹雪芹不能不写到贾赦,而无法把贾政写成独子。第四,如果我们的理解不应为八十回未完的情节所局限,就更不可以为高鹗续书的伪作所搅混,还要想到原著后半部的重大问题。在曹雪芹的真书中,贾家事败,应是由于贾赦长房派与贾政次房派系的矛盾、次房本身嫡系与庶系的矛盾的错综复杂的关系而导致的,因而首先引出了贾赦、贾雨村和贾琏、凤姐等人的种种罪恶全部败露,以至抄家、入狱(略参第九章第四节的粗略推断)。这些极其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大约使得曹雪芹在运用素材和艺术创造之间发生了困难,因此才不得已想出这个变通办法来,干脆把贾赦这一支,都挪到贾母系下来,混二支而充一。这恐怕就是他不写〃 荣公次子〃 的真正原因。
但贾赦究竟不是贾母的儿子。所以曹雪芹虽然用了移花接术的巧妙手法,终不能把贾母、贾赦之间,写得像个母子关系,结果才形成了上面那些不好懂的怪现象。贾赦独门各户,经济独立,都是很清楚,那么〃 这边〃〃那边〃 之分,也是理所当然的,曹雪芹不肯正写,只用暗笔交待。
不但如此,贾赦的院里,不止邢夫人同众姬妾丫环,实在还可能有老一辈的活在里面。曹雪芹用笔纵然十分谨严,究竟也不无逗漏之处。第五十三回叙除夕祭宗祠,有以下数事:正面炕上铺新猩红毡……大白狐皮坐褥,请贾母上去坐了。两边又铺皮褥,让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了。
尤氏用茶盘亲捧茶与贾母,蓉妻捧与众老祖母。
贾母吃茶,与老妯娌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
贾母归了坐,老嬷嬷来回:老太太们来行礼。贾母忙又起身要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进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便回来。
按〃 代〃 字一辈,书中明叙的,只还有两个人,而一个还不大靠得住。第十三回秦氏丧事时,彼时贾代儒、代修。。、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琮、……贾菌、贾芝等都来了。
原文共叙了二十七个人,都不省〃 贾〃 字,单单〃 代修〃 破例,接承代儒,借其〃 贾〃 字,于文例不合,本属可疑。及检甲戌本,则作彼时贾代儒带领。。贾敕、贾效……等都来了。
原来〃 代修〃 不过是〃 带领〃 的讹变,本无此公,那么见于小说的只剩一个代儒为〃 代〃 字辈人而已。代儒的老妻尚在,因为第十二回贾瑞一死,〃 代儒夫妇,哭的死去活来〃 ,那么,这〃 两三个老妯娌〃 之中,有一个或者还可以说成是代儒夫人。但那两个昵?我以为就该有〃 荣公次子〃 代善之弟的太太,她是贾母的弟妇,所以要来让行礼的。她就住〃 荣府〃 东隔院之内,贾赦是她的儿子,并不是贾母的儿子,所以始终是〃 那边大老爷〃 了。
上面情形既明,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凤姐本不是贾母的亲孙子媳妇,所以平儿提醒她,操多少心,也是得回〃 那边〃 去。二姑娘迎春虽然住在大观园里,但一到正经大事,她就得被摒出,不能算数了。坐次日期的不好懂,自然也全好懂了。
有些读者都曾疑惑,贾母何以对孙男嫡女的感情特重,而对两个儿子却都那么冷淡得不近情理呢?太愚的《红楼梦人物论》页一三六说:贾母对于自己所生的两个儿子实在没有感情。她和儿子见面只是一种礼教形式,她有时感到有贾政在坐,便妨害了她和孙子孙女们说笑的乐趣,她就把儿子赶走。尤其是为了溺爱宝玉,常禁止贾政管教他,贾政打了宝玉,她和贾政就闹出一场冲突来。
当然不能说太愚说得不对。但还是只论了形迹。她之所以没有感情,正因为赦、政本不是她〃 自己所生的两个儿子〃。现在就借太愚所举之例,分析一下看看。
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今日贾政在这里……故此一席虽是家常取乐,反见拘束不乐。贾母亦知因贾政人在此所致之故,酒过三巡,便撵贾政去歇息。贾政亦知贾母之意,撵了自己去后,好让他们姊妹兄弟取乐的,贾政忙陪笑道: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入会,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以儿子半点?。。。。。。。。。。。。。。。(第二十二回)
看他虽是满脸陪笑,而几句话却为何令人感觉那样沈重与紧张,其中就不无微意隐约。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王夫人出来,先提老太太,以动贾政之心,哪知贾政却〃 冷笑。。〃 道:〃 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 话里更觉大有文章。及至贾母赶到,扶着丫头,喘气地走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 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 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 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 贾政听这话不像。。。。,忙跪下含泪说道:〃 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 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 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 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贾政又陪笑道:〃 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 贾母便冷笑道:〃 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 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 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 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
贾母又叫王夫人道:〃 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 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 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 贾母冷笑道:〃 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 一段有声有色,活灵活现的公案,最饶意味,太愚看起来,只见贾母疼宝玉,护庇着不许人管教而已,甚至嫌贾母未免过于溺爱,致使贾政无法树立威信。但我们知道了贾政是过继的儿子以后,便见这一场对语,字里行同,隐含着多少的关系与事故!
这段谈话很显然的说明几件事:第一,贾母这次明白揭破了〃 没养个好儿子〃 的真情,而贾政听这话〃 不像〃 ,如果照字解,〃 没养好儿子〃 是〃 养了坏儿子〃 并不等于〃 没养一个儿子〃。可是,如果只是母亲申斥儿子不好,说儿子〃 坏〃 ,儿子听起来却有什么〃 不像〃 呢?我以为所谓〃 不像〃 ,就是贾母当真怒急了,不顾一切,说到这一层一向讳言的过继关系上来了。第二,贾母回溯她丈夫在日,是如何地善待群侄。第三,贾政过继以后,贾母如何一手提掖长大,娶妻生子,为官作宰,但依然和她不一条心。第四,贾母北归,乃是依随过继儿子而来,因他回京又在内务府作官,但她南京也许还有依靠,那是她的数十年的真老家,贾母声言〃 回去〃 ,就是变相地声明断绝母子关系。第五,宝玉乃是贾母的命根,破坏了宝玉,便是使她没了立足之地。
贾政被过继给贾母,抛开嫡亲生母,以他人之亲为亲,重新建立一种人为的关系与感情,自然不是简单的事。则母子间相处不够十分圆满,当为可能,而他之与胞兄贾赦反较亲近,也是情理所有,所以他才可以把贾赦的长子长妇,挪来管理统治自家的家务,这在大家庭里二支系上更是一层复杂而微妙的关系。贾母之待贾政,恐怕因为他不甚从心,也就淡淡的,仅于名分礼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