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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宝玉即问何故,贾宝玉说你我面目相同,性情相若,原可算得一个人,我之心事何能瞒你?我实因意中姻事不谐,意中之人忽尔短折;我当初说过伊人若死我必为僧,故不肯负心为薄倖人。我神游太虚,才知我意中人本系上界神女,业已归位。贾宝玉话犹未毕,甄宝玉忙道:你我既躬逢圣明之世,受祖宗庇荫之福,父母教养之恩,即当建功立业,仰报万一,何可因私情不遂,怨忿出家,为天地间之罪人乎?我亦有似此一段情根,所以不敢出世者,徒以罔极深恩未报耳,只好算作一场春梦。况你意中人本系上界仙姝偶谪红尘,现复归位,即白香山所谓〃 此女不是凡夫妻〃 也。只要你意中常有此人,即不为负心薄倖矣,何必定要出家?我试问你:设使你意中人果如君愿以償,亦不过尘世间添出一位多福多寿多男太君而已。所以为足下计则善矣,其如仙姝之久谪尘寰难离苦海何?且你我虽具此好皮囊,究系浊物,与其令你意中人为尘凡浑浊佳耦,何若作天上洁净仙姝?子不云乎:女子最清贵,一嫁男人即沾浊气,何遽忘之耶?贾宝玉笑而不答。甄宝玉欲令贾宝玉还俗,仍干功名事业。贾宝玉道:你亦是过来人,所以不能如我者,直论其迹也,问其心何尝不同然耳?甄宝玉未及与辩,贾宝玉已飘然而逝,甄宝玉梦亦顿醒。再此卷内又云:当甄宝玉至贾府时,人多错认贾宝玉回来,欢喜若狂,迨进见王夫人,方才认明。莺儿窃窥之,心想世间既真有此人,何不早早来京,深替宝钗后悔,不若嫁与甄宝玉,亦是一样,又可惜袭人已嫁蒋家,否则袭人想必亦愿嫁此人,云云。其馀与坊本不符处,难更仆数,惜俱不甚记忆矣。
《万松山房丛书》本《饮水诗词集》唯我跋余往常见《石头记》旧版,不止一百二十回,事迹较多于今本,其所著者,荣、宁结局,如史湘云流为女佣,宝钗、黛玉沦落教坊等事。某笔记载其删削源委,谓某时高庙临幸满人某家,适某外出,检书籍,得《石头记》,挟其一册而去。某归大惧,急就原本删改进呈。高庙乃付武英殿刊印,书仅四百部,故世不多也。今本即当时武英殿删削本也。余初甚疑,以为《石头记》一说部耳,纵有粗俗语,某又何至畏高庙如是其甚,必删改而后进呈?今读鹏图《饮水集》跋语,乃知原本所有如钗、黛沦落等事实,大有所犯忌,吾疑以释。而鹏图之语,得吾说亦益可信,作《石头记》者用心深矣。
「附录三」
附录(一)(二)辑缀既竟,忽得中央文史馆张伯驹先生函,提出三六桥百十回《红楼梦》真本的一个重要线索。我起初还怕是讹传,因为张先生简叙的后二十回书内的主要情节,大多和我们根据脂批推考而知的相同,以此我疑心这个真本也许只是由此讹传而来,未必实有。及至得到中医学院周笃文先生的大力帮助,调查事实,才知道并非如我所疑的那么一回事,而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版本异闻。
原来此事并非目前的传说,而是三十年前的旧活。传闻的根源是张琦翔先生。
周笃文先生拜访了张先生,面聆他口述,作出了调查纪录。是一篇十分宝贵的资料。今蒙周先生同意,引录其中的主要内容于下:〃 ……经过几番奔走联系,我终于在十一月八日见到了消息的提供人张琦翔先生。说明来意以后,张先生沉思起来,然后感叹地说:' 那是三十年前往事了。' 一九四二年冬,当时他还是北大文学系学生。在一次读书报告会上,他作了一个关于《红楼梦》的地址、作者及板本的报告,负责指导读书会的日籍哲学教授儿玉达童也在座。会后儿玉达童对他说:日本三六桥有百十回本《红楼梦》,后面的内容与通行本不同。然后儿玉边讲边写,以弥补他汉语会话能力之不足。在' 宝玉' 字下,他写了' 狴犴' 二字。又写' 小红探监' 四字。在小红旁边写了' 与贾芸结褵' 等字。说到宝钗时,他写了' 难产而卒' 四宇。在' 宝玉' 下又写' 与史湘云结褵'。讲到探春时,他写了' 远嫁,杏元和番' 六字,在' 妙玉' 下写了' 流落风尘'。在' 王熙凤' 下写了' 休弃' 等字样。
张先生说,儿玉提到的三六桥本,给他印象很深。当他把该读书报告整理发表时,在板本部分提到了' 三六桥本' 的名字。此报告曾刊于一九四三年《北大文学》第一辑。
临了,张先生说:过去他虽然也想作进一步的探索,可是在哀鸿遍野、疮痍满目的旧时代,又哪里能安得下一张书桌呢?今天,只有人民作主,万象更新的今天,才可能续上这个断了的线头啊!告别了张先生出来,心潮起伏,不能己已。从《红楼梦》的这段轶事中不是也能揭示出历史的一角吗?曹雪芹生前冷落,身后萧条,他的伟大著作被统治阶级恣意歪曲、割裂和摧残,只有到了社会主义的新中国,这份历史的瓖宝才能真正地展示出她全部的光辉。有了党和国家的支持,我想三六桥本的探索工作是可以预卜成功的。〃 事后,周先生还特为查到《北大文学》中张琦翔先生所著《读红楼梦札记》一文(刊于一九四三年六月),其有关文字引录如下:〃 ……此外尚有旧真《红楼梦》本,见载于纪昀《续阅微草堂笔记》,其后四十回与今高本不同。在旧本三六桥又有四十回本。传闻如此,未见本书。〃 我因日本真本后半究为三十回抑四十回,颇有关系,再烦周先生向张琦翔先生请问。得复云:〃 顷与张琦翔先生联系,他说对' 三' 十回本记忆甚深,不知当时何以写作' 四' 十回本。……〃 以上是第一手的翔实资料。以下附带两点个人的想法。
第一,关于〃 三〃 十回本的问题,应无疑问。其所以讹为〃 四〃 字,可能因高续为四十回而落笔时误写。甚至编校者因习知〃 后四十回〃 这一概念而改动原稿(以为是笔误),也都有可能。
第二,三十回既无问题,这与脂批中所提到的〃 后之三十回〃 正相符合,深可注意。
第三,所述情节,与近今研究者推考所得的结果,颇有吻合之点。
第四,探春远嫁当时藩郡,似尚无人提到,显然这里并无附会的可能。
按三六桥,名多,蒙古族,汉字姓用张,杭州驻防旗籍,清末官至库伦办事大臣,未尝至日本,传述聆记之间语有小讹。疑其书或即为三多在东北时流入日人之手。或言此本仍在上海。
不久,上海魏绍昌、徐恭时二先生又抄示资料一则,世不经见,并引于左:褚德彝跋《幽篁图》(传抄本)宣统纪元,余客京师,在端陶斋芳处,见《红楼梦》手抄本,与近世印本颇不同。叙湘云与宝玉有染,及碧痕同浴处,多媟亵语。八十回以后,黛玉逝世,宝钗完婚情节亦同。此后则甚不相类矣。宝玉完婚后,家计日落,流荡益甚;逾年宝钗以娩难亡,宝玉更放纵,至贫不能自存。欲谋与拜阿堂,以年长格于例,至充拔什库以糊口。适湘云新寡,穷无所归,遂为宝玉胶续。时蒋玉菡已脱乐籍,拥巨资,在外城设质库,宝玉屡往称贷,旋不满,欲使铺兵往哄,为袭人所斥而罢。一日大雪,市苦酒羊胛,与湘云纵饮赋诗,强为欢乐。适九门提督经其地,以失仪为从者所执,视之盖北静王也,骇问颠末,慨然念旧,赒赠有加,越日送入鸾(銮)仪卫充云麾使,迄潦倒以终云。其大致如此。沧桑之后,不知此书尚在人间否?癸亥六月褚德彝。
按此一则,当即陶心如误忆为李葆恂跋者(参看第七章乾隆二十七年条下)。
其所记诸情节,较他家独详,且颇有足与《续阅微草堂笔记》及日人儿玉氏见于三六桥本之诸说相为互证处,可备探讨。未知是否即为端方本后归三多,抑各有一本?亦有言端方本今仍存四川者。
关于拜堂阿、拨什库等满语,为理解确切,曾请教于王锺瀚、许圣敏二先生,承详为考释。拜唐阿(亦作柏唐阿,拜汤阿),义为执事者,即无品级之当差管事人,钱粮极低,略高于步兵(一两五钱)。提升时可补用为笔帖式。拨什库(又作拨什户、博硕库),汉译领催(《宁古塔记略》),俗称千总(《柳边纪略》),为佐领下掌登记档册、支领俸饷之兵丁,例以识满汉字者充补(《黑龙江志稿》),然亦服杂役,如宫殿糊饰、扫雪、除草等,皆由内管领率领催、服役人等为之(《大清会典事例》)。据此,则褚氏所记疑有倒误,似当云〃 欲谋为拨什库,以年长格于例,至充拜唐阿以糊口〃 方合当时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