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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真实的自己。
不过李元霸到了惊蛰那一天会发狂这件事,始终让他难以置信,果真会如此吗?他侧过身去,凝视着李元霸平和安宁的睡颜,这样善良单纯的孩子,怎么能把他像野兽一样用铁链锁起来,关进笼子里呢?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那种可怕的耻辱、孤独和绝望都会让他隐隐发抖……如果不那么做的话,还有别的办法吗……也许根本不会发狂吧……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睡得并不安稳,老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到了半夜,朦朦胧胧中突然觉着身上一紧,胸口发闷,连喘气都有点困难。他自幼在军营里受训,即使在睡梦中也极为警觉,于是立刻睁开双眼,清醒过来。。
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年幼时,每次被父亲痛打或疾言厉色的责骂,倔强的宇文成都当面是绝不肯服软,却总是在上床之后,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流泪。那浸透了孤独的泪水和噩梦的漫漫长夜,也必然会把这个幼小的孩童折磨得心力交瘁、精疲力尽。
后来,他成了威名赫赫的天宝将军,征战沙场,敌人为之闻风丧胆,在万丈荣光中,早已忘记了那些可怕的梦,唯独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却犹如黑色的毒藤,死死地盘踞在心里不见天日的地方……残灯明灭不定的微光,从床前的山屏后透过来,让他能够看清楚,这次把他从宁静的梦乡中惊回的,并非幼年的梦魇,而是身边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李元霸。他于是阖上双眼,稍稍安下心来。
李元霸正用骨瘦如柴的臂膀紧紧搂着他,甚至整个脑袋都钻进了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睡衣,宇文成都感觉到这孩子身上几乎能把他灼伤的体温和擂鼓一般“咚咚咚咚”的心跳。他这是怎么了?也是被噩梦魇住了吗?宇文成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元霸,元霸!”李元霸并没有回应他,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过了一会儿,怀里才传来一声类似于吸鼻子的声音。
宇文成都觉得胸口有点湿漉漉的冰凉,悄悄伸出手往他脸上摸摸,果然,指尖上全是热乎乎的眼泪。这个天下无敌,而且一直无忧无虑地活在自己那个单纯世界里的傻孩子,竟然也会难过伤心?一念及此,宇文成都的心猛地抽紧了。
“元霸,你这是怎么了?”。
“成都,我……我好害怕!”
“……怕什么?”。
李元霸没说话,又是过了好一会儿,怀里那颗乱蓬蓬的小脑袋才用力摇了摇,蹭得他的睡衣沙沙作响。一瞬间,他心里充满了对这个孩子的怜爱,伸出手搂住了这个瘦小的身躯,将自己微凉的脸颊贴在他发烫的额头上,一边轻轻抚摸那头细软的黑发。李元霸果然逐渐安静了下来。没过多久,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伴随着轻轻的鼾声,李元霸原先紧紧搂着他的双臂也慢慢松开了。宇文成都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这样会有效果。鞭子、铁锤都不能驯服的烈马,只能用这种方法让它们服帖,而且屡试不爽……。
第二天天刚亮,李元霸在宇文成都的怀抱中醒来,一睁眼看到身边的人,心里就特别踏实、特别暖和,只管盯着他看,怎么都看不够,看到后来咬着嘴唇一个人傻乐起来——宇文成都的一切都让他喜欢得不得了,无论是那苍白得异乎寻常的脸、血色充盈的嘴唇,还是披散于枕上的瀑布一般的漆黑长发、挺直的鼻梁以及纤长细密的睫毛,看到心里热烘烘的,就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的脸。宇文成都此刻还在睡梦中,感到脸上一下下软软的痒痒的,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是李元霸在搞鬼,嘴角漾出一丝微笑,他心里其实希望这个吻能够持续更长一点,可又不好意思表示出来,只能闭上眼继续假装睡着。李元霸亲够了,轻轻巧巧地跳下床,穿好衣服,跳跳攒攒地出了卧房的门。
李元霸每天早起有练武的习惯,出了房门就往西院演武厅去了。走到西侧门,小花过来舔他的手。李元霸一瞧,乐了:“你在这儿干……干啥呀?你姐……姐姐呢?”小花抬起又大又圆的黑眼睛,用鼻子不停嗅他的手,“呦呦”地叫唤。李元霸苦思冥想了好久,终于明白了:“你是饿……饿了吧……等着啊!”他飞奔到马厩拿来草料,喂给小花吃。等小花吃饱了,到一边溜达去了,李元霸站起身拍拍手,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进了西院。。
这个院子很安静,一是平时无故不许别人进来;二是此刻为时尚早,整个王府还没有完全苏醒,因此衬得这个院落格外冷清些。李元霸踏进院子,看见空地的中央那个黑黝黝的大铁笼子,大花在里面烦躁不安地冲来撞去,撞得笼子“哐哐”作响,呆住了,越来越强烈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如果当时有旁人在场的话,一定能够看到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像疯了一样冲过去,念叨着:“你……你别怕,我……我这就放你出来,放……放你出来……”原来,两只鹿初来赵王府,忘了安排人照管它们,又不熟悉环境,到处乱走,大花无意中钻进了这个笼子,在里面乱撞,不想却把笼门上的搭扣碰下来卡住了。李元霸着急想把笼门打开放它出来,手抖得厉害,可这个笼子当初是为了关他而专门打造的,机关甚是精巧,忙活半天也打不开,反而越来越焦躁……突然,他爆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嗥叫的可怕嘶喊,响彻王府,也惊动了宇文成都。宇文成都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炸了,不能多想,一骨碌爬起来,匆匆穿好衣裳,循声赶到西院。
到地方一看,已经围了一圈下人,大家都在观望。让宇文成都想不通的是,天气明明好得很,并没有打雷,怎么李元霸也会发狂了呢?有七八个摸不清的,壮起胆子慢慢靠近。李元霸怒吼一声,猛拽铁链,上千斤的石碾盘挟着风声飞起,有闪避不及磕着碰着的,无不骨断筋折,鲜血四溅,呼痛的□声此起彼伏。那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李元霸了!只见他横身挡在铁笼前,手里紧攥石碾盘上的铁链子,血红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冷冰冰的敌意,冷酷而凌厉地睥睨众生。这目光刺痛了宇文成都,他想起了柴绍的话,李元霸一旦发狂,就会完全不认得人。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一个不很清晰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在李元霸的眼中会与其他人有所不同……那边受伤的几个人,拼命爬回来了,立刻有人扶着他们找大夫去了。虽然院子里的人依旧不少,却没有人声,大花大概也挣扎得累了,只是在笼子里不安地转来转去,偶然撞到笼壁上,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声响。
有人向宇文成都禀告,听完了前因后果,总算明白李元霸是因为关在笼子里的鹿而发狂:显然,大花激起了他从前屡次被人像野兽一样强行关进笼子里所积累下的厌恶和害怕……他伤人,也许只是想保护它……如果有人能把大花从笼子里放出来,让李元霸看到它是安然无恙的,他会平静下来吗?宇文成都思索了一会儿,试着唤:“元霸!元霸!”李元霸听到了,转过头来看着他。一瞬间,宇文成都有点拿不准,李元霸的目光中除了狂躁和仇恨以外,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东西?他让旁人都退出院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几步,李元霸手中的铁链在“喀拉喀拉”作响,可他既不能停下更不能后退……就这样,慢慢走到了李元霸身前丈把远的地方。李元霸一直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行动。宇文成都暗暗松了口气,心中甚是欣慰,毕竟元霸是不会伤害他的……他绕过李元霸,走到笼子前面,正要打开笼门……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号泣,一股劲风猛扑过来,宇文成都暗叫不好,急忙往旁边闪,却还是被石碾盘扫中了后背,重重跌倒在地,心里像翻了个个儿,烦恶难当,喉头发甜,一大口又腥又热的液体喷了出来,眼前顿时一片昏黑。在昏过去的那一刹那,似乎听见了李元霸在喊:“成都……”
等到宇文成都醒过来,已经是几个时辰以后的事了。他一睁开眼,就看到柴绍坐在床头,甚是迷茫:“柴兄,你怎么来了?”柴绍说:“贵府有人把四弟的事禀报到国公府,岳父、大哥、二弟都不在家,我就过来了。”听了柴绍的话,宇文成都才想起来刚才都发生过什么,猛然坐了起来:“元霸呢??”这一下牵动了他的伤,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皱紧了眉头,脑子一阵发晕。柴绍连忙将他扶住:“赶紧躺下!御医已经来看过了,你这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需要好好静养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