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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给家骏打了电话,他说他马上赶过来,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任苒却直直地看着他:“阿骏也早知道你和这女人的关系对不对?”
任世晏默然不语,任苒仰头大笑起来:“很好,很好,大家都知道,连我可怜的妈妈也知道,她不忍心告诉我,一个人背着这个羞辱去世了……”她一下哽住,大滴大滴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甩脱他的手,独自向外走去。
站在一边的祁家骢轻声说,“我去送一下她,任教授。”
任世晏无计可施,只得点头:“家骢,谢谢你,我跟你保持联络,请尽量劝她回家。”
祁家骢赶上任苒,伸一只手拍拍她,她触电般想甩脱,身体一下失去平衡,幸好他扶住了她:“如果你不想以后都瘸着走路,最好不要逞强。”
任苒忍不住再一次号啕大哭起来,祁家骢并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打横抱起她,一直走到停车场才放下她,拿车钥匙开门,仍然放她坐到后座上,将一盒纸巾放到她手边:“躺下吧,我尽量开慢点,等你哭够了再送你回去。”
不知哭了多久,任苒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无声的饮泣。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着,任苒呆呆躺在后座上,她已经精疲力竭,没力气再哭了,泪水干涸在脸上,弄得脸紧绷绷的。
她头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着车窗外,一辆辆高高低低的车从她眼前掠过,从车的间隙可以看到道旁的大树向后掠去。她已经搬来这里两年,这个城市对她来讲依然陌生,她对车子行驶在哪条路上一点概念也没有,可是她的心空空荡荡,躺在才认识的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子内,竟然没有任何恐慌感
祁家骢的手机时不时响起,多半都是工作电话,他一边开车,一边接听,讲话十分简捷。他在接了一个电话,讲了两句后,突然将手机从中间递过来:“祁家骏打来的,你接听吧。”
任苒没有接,拿左手遮着眼睛:“我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讲话。”
祁家骢收回手,对着话筒说:“你都听到了。”停了一会儿,他带着点儿嘲弄地说:“注意你的礼貌,祁家骏先生。对我来讲,她是任教授的女儿,我现在送她,是回报任教授对我提出的法律上的建议。而你对我来说只是路人,没有任何意义。”
他将手机丢到仪表盘上,继续开车。
任苒完全不关心他们在电话里到底讲了什么,她只一动不动躺着,尽管充满愤怒、伤心、自怜、疼痛,可不知道是体力已经被这一场发作消耗殆尽,太过疲惫,还是那点麻药犹有余威,她竟然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任苒再睁开眼睛时,四周一片黑暗,她大吃一惊,摸索着身下的皮质椅套,茫然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待在哪里。
祁家骢并不在车上,她坐起身,从降下的玻璃窗看出去,发现车子停在本市著名的一个天然湖泊边,湖岸边垂柳依依随风拂动,祁家骢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抽着烟,昏暗的路灯照在他身上,他依然姿态放松,似乎完全不介意需要在这里坐多久。
第三章(上)
任苒下了车,拖着步子走过去,坐到祁家骢身边:“谢谢你。”
“别客气。”
“你没见过像我这么任性的人吧。”
“年轻女孩子有任性的权力,不过,”他自己吐出一口烟雾,笑了,“我确实没见过哭得像你这么伤心的。”
任苒怔怔看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暗沉湖面:“我真的很难过。”
“我明白。现在好受一点儿了没有?”
“不知道,不过再哭不出来了。”
“慢慢你会发现,不管多难过的事情,也是可以挨过去的。”
“真的吗?我很怀疑你的理论。”任苒惨淡地笑,“我妈妈两年前去世了……”
她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跟一个陌生男人讲起这件事。可是她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般沉重,再不讲出来,她有承受不了的窒息感觉。
祁家骢只轻轻“唔”了一声,并不多说什么。黑暗中她也不去看他的表情是礼貌的敷衍还是漠然,顾自讲下去。
“她得的是癌症,据说那种癌症只要治疗得当,康复的机率还是很高的。可是她挣扎了四年,还是……她去世的时候,只有42岁。”
那段漫长得如同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重新回到任苒眼前。
不同医院的病房,妇科、肿瘤科、外科、放射科……各科专家会诊,进进出出的医生,点点滴滴落下的输液药水,刺鼻的消毒气味,面无表情的护士……
她在恐惧中偷偷找来病历,辨认如同天书一般的病情诊断,再悄悄去图书馆和网上查资料,对照那些专有名词,努力想弄懂其中的含义。随着治疗的过程,她有时满怀希望,有时又绝望,握着祁家骏的手失声哭过后,在带着怜悯的亲友面前强作镇定,清楚意识到勉强微笑的父亲其实神情惨淡……
“我很伤心,不过,我不管怎么伤心也知道,妈妈走了,不可能再回来。她希望我好好生活,我如果慢慢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伤心了,想着她的时间没以前多了,她也不会怪我,反而会为我开心。”
“这样想当然是对的。”
“我以为我爸爸跟我一样伤心,他……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妈妈,我也尽量克制自己,不去触动他。听他的话,搬家来这里,远离让他伤心的地方。可今天我才知道,我实在是天真得可笑。”
“小姐,不要太偏执。一个丧偶的男人再找女朋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祁家骢扔下烟蒂,拿出另一只烟点燃,打火机火焰瞬间一亮,衬得他清瘦的面孔依旧没什么表情。
任苒咬牙冷笑一声:“真的吗?如果这个男人是在他妻子还健在时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呢?如果他一直欺骗他生病的妻子,甚至是眼睁睁等着她死,好给另一个女人腾出位置来呢?”
祁家骢默然一会儿,淡淡地说:“抱歉,我没法按你的要求对这种事情做道德评判。”
任苒猛地想起他身为祁家私生子的身份,一下闭紧了嘴唇。
祁家骢吐出一口烟雾,回过头来看着她,神态冷静:“祁家骏想必把我的来历告诉你了。”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种事,阿骏不会随便跟人讲。”
“是呀,这是他家的家丑。看来每个家庭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你赶在今天一下子知道了成人世界这么多罪恶,难怪受冲击。”
任苒被他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了:“你总是这样漠视别人的痛苦吗?”
祁家骢笑了:“不然怎么样?我要跟你来一个痛苦比赛,证明我比你更惨,才算安慰你吗?”
任苒勃然大怒,站起身要走,却被他拉住:“你的脚不能用力,等我抽完这只烟送你回去。”
“我不要你送。”
“得了,别任性,就算不要我送,你也欠我的情了。再怎么说,是我送你去的医院,我的车、我的衣服全被你弄得血迹斑斑,更别说我载着你转了这么久还没吃晚饭。”
任苒哑口无言,借着昏暗的路灯光一看,他的白衬衫胸前与衣袖上果然沾着暗红的血迹。她一向家教严格,并不刁蛮,顿时自觉理亏:“对不起,等下找个地方给你洗车,你想吃什么,我买给你,衬衫我也另买一件赔给你。”
“那倒不用。”祁家骢暗暗好笑,拍下身边的椅子,“坐下。”
任苒只得乖乖坐下,一时十分局促。好在祁家骢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抽烟,暮春的晚上,湖面吹着微风,他吐出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散开,并不剌鼻。一只烟吸完,他扔下烟头,搀起任苒,送她回到车上。
祁家骢并不征求她的意见,直接将车开到了宿舍区的石阶下。任苒也不多说什么,预备等他走后,自己再回宿舍去。
可是他停好车,开了车内的灯,回头看向她:“任小姐,我跟任教授今天下午才正式认识,而且是有人坚持让我们见面,说不上什么交情。每个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每个人都有权有自己的好恶爱憎,所以我也不准备劝你原谅你父亲。不过我真的觉得,恨一个人,是一种很消耗感情跟体力的事情,尤其要恨一个你一直爱着的人。”
“如果有人欺骗了你,你会恨那个人吗?”
“别问我这个问题,你理解的欺骗肯定跟我不一样。”他淡淡地说。
“得了,算我什么也没问,你就当我幼稚好了。没错,我一直爱他,可是我一想到以前我有多爱他,可能以后就会有多恨他。”
她悻悻的语气似乎再度逗乐了他,“小姐,你的感情来得很强烈,我还是直接回答你的问题吧。你父亲欺骗的那个人是你母亲而不是你,哪怕你是他女儿,他也没理由向你公开他的私生活,你现在只是在下决心准备去恨他,因为你觉得只有这样,才算对得起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