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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默愣神地“哦”了一声,似乎没反应过来。
“你听明白了么,我是说,你的新书被撤离,社里决定不出了。”方苗苗提高语声,“苏艾,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个明白,好端端过了三审的稿子怎么说撤就撤,你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我?”艾默怔怔拿着电话,“我不知道,稿子不是给你了么,你知道我和社里一向没有接触,有什么事都是通过你。”
“这不可能!”方苗苗急了,“问题肯定出在你这儿,我是你编辑我还能不清楚么,这稿子翻来覆去申了也没任何问题,最后关头来一个撤搞,我问了主任和副主编也都一头雾水,社长那儿倒是滴水不漏,就一句话,不出了!”
艾默不出声。
“喂,你倒是说话呀!”方苗苗憋了两天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你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背着我把稿子给了别家?有人挖墙角是不是?哪个社?”
艾默缓声说,“稿子写完之后,只给了你一个人,没别家编辑看过。”
方苗苗迟疑半晌,“那是为什么,社里平白无故撤稿,连个理由也不给我!如果说是上面审查的压力,前几次审查早就通不过了,怎么会平白无故在这个节骨眼上发难?”
“如果不是我,也不是社里的原因,就是说另有第三方的因素,让这本书被压下来,不能出版是么?”艾默自茫然里理清头绪,一句话却问的方苗苗愣了神。
“会有什么第三方,这本书又不是涉及商业机密,只是本小说而已。”方苗苗大惑不解,“我只以为是你这边出了问题,千怕万怕就怕你悔约跳槽,苏艾你说实话,真的没骗我么?”
艾默抿唇半晌,“苗苗;我原以为我们是朋友。”
说完这话,再没有一个字解释,落手挂上电话。
第二十章 (上)
【一九四零年 十二月 陪都重庆】
楼下的唱片机一转一转,飘送着欢沁舒缓的乐曲声,在薄暮初降的冬夜听来,仿佛勾起旧日暖意。分明是这平安夜里最最应景的调子,从楼上房间里听来,乐声飘飘,忽远忽近,隐隐觉得刺耳,好似从未听过的陌生。
是唱片机太过老旧,还是自己孤僻太久。
念卿抬起目光,问身后的蕙殊,“你听这曲子,是不是调子有些高了?”
“哪有。”蕙殊拿一柄长尖尾梳子,笑着将她浓密乌黑长发梳成高鬓髻,两髻略挑松些,缀满黑色细碎珠片的发网以一弯象牙雕梳卡住,亮出齐整鬓角、光洁前额与修长颈项。
玫瑰发油润过的青丝,闪动光泽,耳后颈间肌肤似也透出一抹玫瑰的沁红。
镜子里的容颜宛如坚玉,找不出一丝岁月的瑕疵——只有在明亮灯光底下定睛细看,才决出眼角一转而没的浅痕,像鱼尾划过幽深水面。
蕙殊看的发怔。
念卿却抬手理了理鬓角,想将发髻压低。
“哎,别弄坏了头发。”蕙殊嗔道,“费了半天劲才梳起来,这是时兴的贵妃髻,你梳了最最好看,千万别给弄散了。”
说着又拈起粉扑往她脸颊多补了些胭脂。
念卿侧首避开笑道,“涂得一脸火烧云怎么见人。”
蕙殊佯作嗔怒,“不是说好了,今晚怎么打扮由我说了算,你也答应霖霖要换一换行头,常年素着脸穿那一身黑,我都替你看厌了。”
念卿一笑,并不去驳她,低头从首饰匣里找了对珍珠耳坠出来,自己侧首戴上。
“这身衣服怎么好戴珍珠。”蕙殊拧起眉头,“快丢开你这些白的黑的,可别辜负了霖霖千挑万选为你挑来的这身衣服。”
一袭绛色长礼服,缎带束腰,颜色郁郁浓浓,裙摆缀满刺绣,是霖霖亲自选来的,她还记得母亲从前穿这样的颜色最是好看。
望着镜中自己一身绛紫里透出醉红,仿佛从素日黑衣里脱胎换骨,一时间念卿目光恍惚,记起初到重庆时,也曾在春日里见到满山红红白白的茶花,其中百山茶并不多,及不上茗谷那片雪海似的白茶,红山茶却开得极美——每每开到末时,褪去艳烈戾气,转为浓郁得化不开的绛色,仿佛将艳阳与暗夜都吸纳在其中。
妆匣静静在眼前,念卿修长手指抚上,缓慢抽出最下一层。
丝绒垫上,躺着一副闪闪发亮的鸽血红宝石耳坠。
泪滴似的宝石久藏在不见天日的匣中,骤然遇上光亮,一时璀然生辉,令人神为之夺。
念卿托起耳坠,定定凝视,目光隐在半垂的睫毛下。
红宝石流光潋滟,躺在皙白手心似一泓红泪。
她像是看痴了,良久不语不动。
忽的却是一笑,拈起鸽子血一样的耳坠,比到腮边,看那两滴红泪悠悠晃着。
“好看么?”她从镜子里问蕙殊。
蕙殊颔首,话语梗在喉头,只目不转睛看着她,看她终于将耳坠戴上,从妆台前站起,徐徐转过身来。
门外噔噔传来急促脚步声。
“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来的是女佣周妈,还在门边就急忙说话,一脸古怪神色,抬眼见了念卿妆容一新的打扮,却被艳光逼得窒了一窒,才又吃吃开口,“夫人您快下去瞧瞧,大小姐她,她竟带了个高鼻子洋人来!”
蕙殊挑眉,“是么,霖霖邀了新朋友来?”
周妈连身说,“可不是,可不是,那洋人还挽着咱们大小姐的胳膊,真不像话!”
“今儿彦儿和高夫人都在呢,霖霖她这是……”蕙殊看向念卿,却见她并没有不悦神色,似乎早已知道霖霖有“新朋友”要来。
“她跟我提过。”念卿一笑,朝周妈淡淡看了眼,待她识趣地退出门外之后,才低声开口,“听说是个极有意思的英国记者,他和霖霖未必是你担心的那样,我瞧霖霖对彦飞倒是很有心思的。只是彦飞这孩子,自小夹在霖霖很敏言两个之间,我看他如今越发有些迷糊混沌起来……”念卿顿住话,没有说下去,只悠悠叹了口气。
蕙殊错愕半饷,迟疑着摆弄手中梳子,缓缓道,“我倒从未觉得敏言会对彦飞有意,这个孩子十分早慧,原先我不明白她为何对燕绮有那样大的敌意,而今看着燕绮与四哥分开了,看着敏言寸步不离腻着四哥……我也婉劝过四哥,叫他将敏言留在重庆,别让她一个女孩子老跟在父亲身边,敏言这么大,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四哥却笑我想多了,在他眼里,总还当敏言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若不是这次敏言闯出祸事,只怕他还不舍得放她在重庆。”
念卿叹息,“敏言是该离开晋铭的羽翼了,这个孩子心思纤敏,说她聪明也聪明,说她糊涂也胡特,说到底还是年少,看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放着什么。”
蕙殊恍惚一笑,“是,年少的时候谁没荒唐过呢,总有一日会醒过来便是了。”
两人一时相对静默,耳听着楼下乐声飘飘。
“走吧,我们该下去了。”念卿滢滢而笑,信手将一领狐裘披肩围上,拿起别针锁扣。
灯光照着镶别针的细碎钻石,光芒折射眼底——
“夫人?”
蕙殊看见她蓦地怔住,手凝在胸前,似有所震动。
念卿手撑了妆台,目光垂下,“我想抽支烟,你先去陪一陪高夫人,我这就来。”
她分明早已不抽烟了。
蕙殊从镜子里望着她,看不清她表情,只觉华服盛妆下的背影被灯光照的薄如纸裁。
“也好,我先下楼了。”蕙殊不知可以说什么,默然推出去,将房门带上。
耳听着脚步声离去,撑着妆台边的手腕一软,念卿身子斜斜倚上镜框。
胸前狐裘上,闪烁这钻石别针燿燿光芒。
仿佛和他元帅礼服上赫赫勋章的光芒一样,一样。
那时的宴会总有那么多,繁多得叫人分身乏术,夜夜的笙歌乐舞,鬓影衣香。
次次换新妆,他都有耐心等在一旁,含笑着看她卸妆首饰、补胭脂、理头发……这样琐碎的脂粉事,他也看得专注欣赏。待她都收拾好了,她笑着伸出手臂,挽起她走下楼梯,披上他的黑呢风氅,勋章和佩剑燿燿生光,带白铜刺的马靴踏得步步响亮,老远的卫兵就知道督军来了,齐刷刷立正行礼,将靴跟叩得齐整划一。
一阵风吹来,吹得鬓角发丝纷飞。
是蕙殊出去时没有关严的房门,被走廊窗外的寒风吹开。
风里从来寒夜的冷清,念卿恍惚目光一颤,仿佛从遥远之处收回,目不转睛看着镜中,缓缓抬腕,将耳畔那对光艳的鸽血红宝石耳坠重又摘了下来。【symbol33手
第二十章(中)
旅居中国这几年,Ralph出入北平、金陵与沪上,因使馆友人的关系,与富商显贵多有结交,对中国权贵们的奢华宴会毫不陌生,哪怕是在物资匮乏的战时,中国人古老相传的礼仪排场也是绝不可废除的。对这种虚礼浮华,Ralph并不感到欣赏。
然而今夜的邀请来自沈霖,这惊喜出乎意料,令他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