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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洛丽哼了声,“我们来玩个小把戏,捉迷藏如何?”
薛晋铭啼笑皆非,“你今年几岁,还玩捉迷藏?云漪呢?”
“她嘛,藏起来了。”洛丽双手环胸,故作无辜地眨眼,“游戏已经开始了,你最好赶紧去找她,时间不是很多了。”
“洛丽,别胡闹,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薛晋铭皱起眉头。
“忘了告诉你,刚才我和云小姐有个小小的赌注,你若找不到她,就算我赢;若找到了,就算我输,时间到舞会开始为止,赌注就是你!” 方洛丽耸肩一笑,掉头扬长而去。薛晋铭呆住,正要追上她问个明白,却听门口军乐队奏响迎宾曲,厅中诸人纷纷涌向门前,方继侥率一众官员急急穿过大厅。
霍仲亨终于到了。
第一眼看见霍仲亨,薛晋铭大感意外,此人气度相貌上佳,全然不是他意料中的孔武跋扈之态。今晚并非正式场合,霍仲亨未以军礼服出席,一身黑色礼服只若寻常绅士。诸人让开中间一条通道,纷纷欠身。霍仲亨摘了礼帽,从容步入大厅,与迎上前来的方继侥含笑握手,毫无耀武扬威之态,惟有唇角一丝不经意的笑容透出倨傲神色。
方继侥逐一为他引荐在场官员,到薛晋铭时,霍仲亨淡淡看他一眼,只简短地说,“久仰。”
两个字,一个眼神,已带出无形的迫力,令薛晋铭感到被压制的不悦。
这真是一个令人气闷的夜晚。
云漪果真失踪,找遍全场不见人影;方洛丽丢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游戏,也躲开了他;霍仲亨成为诸人簇拥的核心,当日满嘴硬话的方继侥,当面却换上一副卑微笑脸……继方省长发表冗长的欢迎辞后,霍督军的讲话只有简洁的几句答谢——越是淡定,越是显出旁人趋炎附势之态,果真枪杆子才是实权么?薛晋铭冷笑,悄然退出人丛,端了酒杯冷眼旁观,心中越发烦躁。
难道这两个女人当真结下联盟,拿他做了无聊的赌注……薛晋铭穿梭在人从中,寻思云漪可能会躲在哪里。恰在此时,大厅中灯光一变,乐池里有人敲响叮的一声,舞会时间到了。
灯光暗下来,霍仲亨含笑向方夫人欠身,邀她共舞;
方洛丽穿过人群来到薛晋铭面前,昂头一笑,“我赢了”;
乐池中各个乐手翻开乐谱,准备演奏照例的开场曲。突然之间,激昂跳跃的钢琴声响起,连串音符如流瀑飞溅,竟是一曲肖邦的波兰舞曲《英雄》。
乐师们怔住,举起琴弓面面相觑,只听琴声逐渐增强的序奏之后,切入无比辉煌的英雄主题,音符间充满着信心与力量;连串华丽的转调跌宕起伏,仿佛能听见战阵前马蹄声急,千军万马一往无前,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展现在诸人眼前。
连同霍仲亨在内,所有人都怔怔立住,被琴声撼动心神。
最后一段琴声更加气势夺人,宛如在胜利凯歌中向英雄致以最热烈的赞美。
琴声戛然而止,全场静默了片刻,第一道掌声响起,却是霍仲亨率先鼓掌。
顷刻间掌声雷动,从那黑色斯坦威钢琴后面,款款站起一个婀娜身影。
潮水般的掌声刹那间凝顿。
她穿过众人目光,直直走到霍仲亨跟前,扬起脸来,绽出粲然笑容。
这容颜,令霍仲亨有刹那的恍惚,随即听见她用极低柔的、只容彼此听见的声音说,“这份礼物,喜欢吗?”
如果容貌会认错,这个声音却不会听错。
“我的礼物?”霍仲亨灼灼看她半晌,忽而笑了,“曲子,还是人?”
他笑起来有一道纹路从轮廓坚毅的下巴扩展开来,透着无可言喻的风采。
“都是。”云漪笑着叹了口气,胸口竟微微发窒。
【心照不宣】
『公子献美,将军风流』
报纸上醒目的标题,配了夸张的漫画,文章里隐去了当事人真名实姓,却更加引人猜想。
秦爷将报纸啪的丢回桌上,取下烟斗,呵呵笑道,“好,很好,一出马便是一箭双雕,接下来只等好戏连场。”
云漪面无表情,懒懒靠在沙发中,盯了自己鲜红蔻丹出神。
一出献美计轰动全城,第二日街头巷尾的报贩都在叫嚷着同一个花边新闻——薛公子宴前献美,霍督军笑拥佳人。
云漪是薛四公子一手捧红的名伶,千金堆出的名头,光芒四射的出场……原来一切只是薛公子预谋已久的献美之计。至此舆论哗然,人人皆说薛晋铭心机深沉,见风使舵,谁也想不到,竟是他最早投向了霍仲亨,且是用了这样的手段。
非但方继侥没有想到,连李孟元也是措手不及。
晚宴次日,李孟元即刻启程回了北平,连薛晋铭的面也未见,显然对他背叛家族立场的行为大是恼怒。方继侥却是最尴尬的人,虽挽回了颜面,却乱了立场,顿时左右为难。
这样的关头上,真正当事人的声音反而被滔滔人言淹没下去。
霍仲亨携美而去,云漪藏入金屋,不再抛头露面……至于薛晋铭,若说他与此事无关,谁肯相信?薛晋铭做梦也没有想到,以他呼风唤雨、纵横花丛,竟也栽在一个女人手中,成了旁人的跳板和棋子,更在无知无觉之际,声名扫地,众叛亲离。
“一表人才的四少,难为你也舍得。”裴五立在秦爷身后,皮笑肉不笑地觑住云漪,见她毫无反应,又不阴不阳地笑道,“话说回来,如今有了霍督军这棵大树,啧啧……”
秦爷截断裴五的话,到底顾及云漪一分颜面,悦色对她笑道,“薛晋铭如今是恨绝了你和霍仲亨,却也拿你们没有办法,北平那头已够他伤神一阵子。接下来,你只需一心一意对付霍仲亨,旁人暂不必理会。”
一双大手握住她重重摇晃,捏得肩头生痛,将她自噩梦里拽回。
可那血红的泥沼依然吸住她双腿,令她动弹不得……“云漪!”霍仲亨的声音拔高,惊退梦中幻象。云漪霍然睁开眼,惊出一额的汗珠,直直盯了他,满目都是惊惶。不待霍仲亨开口,她已扑进他怀里,身子瑟瑟发抖。
隔了大衣仍觉出她身子的单薄,霍仲亨怔了怔,默然将她揽住,“梦见什么了?”
云漪下意识一颤,似又见到满目猩红,温热腥浓的血汩汩从那人咽喉冒出……不,不能说,那是个永久尘封的秘密,谁也不会知道。
“我梦见,怪物。”她在他怀中瑟缩了下,习以为常地说谎。
他也习以为常听出了她的谎言,并不拆穿,笑着拍了拍她后背,“这不是好好躲在怪物怀里吗?”听他将自己比做怪物,云漪忍俊不禁,一抬头却正碰上他低头看下来,他的唇堪堪擦过她额头。两人动作一顿,惊觉眼下的暧昧亲昵,不约而同地侧身避过了。
云漪低头掠一掠鬓发,心中有丝慌乱,另有说不出的滋味缠杂其间。
人前诸般暧昧举止,两人都做得落落大方,唯独到了人后,反而各自谨守分寸——人人皆知她是他的情妇、宠妾、禁脔,外间轶闻将他们描述得淫冶不堪,就连秦爷也以为霍仲亨沉沦在温柔乡中。唯独云漪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自从霍仲亨当众收下薛晋铭所献的“礼物”,便常常携带云漪在身边,公然出入应酬。云漪独自住在那小公馆里,霍仲亨大多时候仍居官邸,身边偶尔也有别的红歌星或名媛相伴,但每周必有一两日到小公馆留宿……只是,他不碰她,甚至不曾亲吻过她。
他可以与她一起散步、看书、聊天、钓鱼……相处默契,言笑甚欢;他待她十分尊重宽容,欣赏并赞同她大多数的观点,偶尔意见相左,也一笑置之;他不约束她的行动自由,如果说她是一只金丝雀,也是一只没有牢笼束缚的金丝雀。
他待她,不似情妇,倒似朋友、伙伴、对手。
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太明白彼此的意图,反而省略了无谓猜忌。
他说,聪明人与聪明人的交往,最是困难,也最是容易。
云漪望了霍仲亨的侧颜怔怔出神,却见他忽的起身,一伸手捞过她脚下的鱼竿,“有鱼!”未等她反应过来,薄雾氤氲的湖面上已经水花激溅,霍仲亨猛地将鱼竿一收,带起银亮钓线划过半空,将白晃晃一条大鲢鱼哗的拽出水面!云漪躲闪不及,被溅上一身水花,脱口惊叫。霍仲亨大笑,俯身取了鱼钩,将大鱼双手抛入桶中。不料那鱼濒死挣扎,扑腾一声溅起大片水花,甩了霍仲亨一头一身的水。
他方才笑话云漪的胆小,眼下轮到云漪脆声笑他的狼狈。
副官远远守在岸边,听见湖心亭里传来二人笑声,不觉失笑。跟了督军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孩子气的笑闹。古人说“老夫聊发少年狂”,可见年过而立的男子一旦热恋起来,未必不及少年人狂热。
霍仲亨满脸是水,狼狈地抬了袖子去擦,偏偏今日穿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