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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卿闻言一惊,“你说祁蕙殊?”
子谦惊觉说漏嘴,懊恼地挠了挠头,“还不就是许峥那小子……他秘密前往南方调查光明社,那边有顾小姐与他暗中接应。为免打草惊蛇,他将蕙殊也带在身边,名义上是去南方拜见祁家父母,也好遮人耳目。”
念卿这一惊非小,讶然瞪了他,“许峥同蕙殊?他们什么时候……蕙殊不是一直在香港么?她几时回了南方,竟连四少也不知道?”
子谦尴尬地挠头道,“祁大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听说薛晋铭刚去往北平,蕙殊与他那位方小姐就大吵一场,当即不辞而别离开香港,自个儿跑回家去,那会儿正乱得一塌糊涂,只有许峥在南边一带打仗,蒙家唯恐她出事,便请许峥派人将她扣住,这两个人不知怎么就误打误撞上……总之,许峥这小子不肯多说,我也闹不清这一对是真冤家还是假做戏。”
念卿怔怔回想那时候正值梦蝶亡故,四少在北平料理丧事,恰是伤心之际……想来蒙先生和贝夫人也是怕他担心蕙殊,一直将他瞒着。以蕙殊那倔强要强的脾气,误会了薛晋铭与南方虚与委蛇的心思,偏又掺和上方洛丽,竟闹出这许多事端。
“真是胡闹!许峥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孩子搅和进这些事里?”念卿有些着恼,“这事不能再瞒着四少,你尽快把蕙殊接回来,南方太过危险了!”
子谦懒懒地笑,“管他们呢,反正有许峥在……他不会真舍得让蕙殊涉险的。”
念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细想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倒也真是管不着的……一时不觉失笑,抬眼间迎上子谦清澈目光,心下微微一动,“那你呢?”
子谦一怔,“我什么?”
念卿静了片刻直视他双眼,“子谦,说真话,你不喜欢四莲是么?”
子谦脸上陡的红了,垂下目光,默然良久才缓缓道,“不,我喜欢她。”
她目光雪亮,仿佛一眼看穿他心底。
他缓缓抬起眼来与她对视,一字一句地说,“她很好,我所喜欢的女子,便是缘她一般勇敢、善良、温柔,待人宽厚,知书达理,日后会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妻子和一个好母亲。”
他望着她,眼里满满的感情,似汹涌欲决堤的洪水,却牢牢圈固在一线堤防之后,绝不越雷池半步,“我愿意娶她为妻,终身爱护她、尊重她、感激她。”
他郑重说出这话,仿佛是承诺,是立誓,又或是……与那记无可能的心念想诀别。
第卅四记 (上)
自这日之后,念卿的病况急转直下,连着两日彻夜高烧,昏沉沉卧床不起。
原本已定下了入院治疗的时间,这一恶化,却令医生再度束手无策。
李斯德大夫不赞同立即开始治疗,担忧她承受不了治疗过程的痛苦和风险。尽管照此恶化下去,也是在一天天延误着治疗时机,但若贸然入院,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令她再也苏醒不过来。
谁也没勇气贸然做出决断,偏偏在这个时候,霍仲亨毫无音讯,子谦已急得一天拍了四封急电过去。走廊上偶有侍从巡夜的脚步声,屏风外值夜的看护昏昏欲睡。
卧房亮着一盏柔暗的灯,守在床前的 四莲却还没有睡意。
夫人一时昏沉一时清醒,周身滚烫得吓人。四莲俯身替她拭汗,她微微蹙眉,吃力地抬手推拒。四莲明白她意思,忙道,“不要紧,我身子一向强健,夫人别担心我。”
夫人转眸看她,目光莹然,流露温柔怜惜。
这样的目光,愈是叫四莲心中酸地难受。
虽有看护寸步不离守着,但她想,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总是好的…。萍姐要照顾大小姐,少爷和四少是男子,不便留在卧室陪伴,若留夫人孤零零一个躺在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也太凄凉。四莲想着,自己虽粗拙,总还是能送茶递水,至少总可以陪陪她的。
下午林燕绮大幅登门拜访时,夫人精神还好,起来同林小姐说了会儿话,还亲手将一枚白茶花胸针赠给林小姐,没想到夜里竟又加重了病情,连着两次咯血。
林小姐看夫人这情形,ue踌躇拿不定主意,横竖拖也危险治也危险…。。同四少和子谦少爷商量之后,又给夫人注射了更大剂量的药物,强行止住咯血…。许是这药物的关系,夫人暂时昏睡过去,至夜半醒来,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倦倦侧首望着窗外,仿佛在盼着等着什么。
四莲转头落下泪来。
先前夫人将自己结婚时佩戴的首饰给了她,又将一副鸽血红宝石交托给她,要她在四少结婚时赠给他的妻子。看似些微末小事,她却明白那是夫人在交代为了的心愿。
夜风从半敞的长窗吹进来,帘子起伏,灯影忽明忽暗。
四莲走过去想将帘子系好,蓦然听得夫人低低说了一声什么,回首只见她从枕上抬头,勉力朝窗外望去。四莲忙上前扶住她,看她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因消瘦深陷而越显得幽深。她以为她害怕窗外摇曳的树影,起身忙要关窗,这一探身才见远远有灯光逼近,在大门口刷的一转,车灯如利刃刺破黑暗,长驱直驶而入。
这种时候,谁的坐车竟能深夜通过层层岗哨,无声无息直抵门前?
还能有谁。
四莲一呆之下,欣喜欲狂的跳起来,连称谓也忘了改口,“怕是督军回来了,夫人,是督军回来了!”
四莲奔上楼去叫起子谦和四少,她细碎脚步声还未到达走廊尽头,急促沉重的靴声已自楼梯传来,到卧房门口一顿——橘色光亮从门外暖暖洒进来,那么亮,亮得令她睁不开眼睛。
眼前一时朦胧,只瞧见棉纸屏风映上他挺拔身影,高远如一座山的影子,携着光,携着暖,远远已将她笼罩。
那一日,初见他,便也如这般…。看着他俯身,看着他高大身影缓缓罩下,从此将她笼在他的身影里,形与影,心与身,溶溶地化在一处,融了彼此,淡了得失。
念卿微仰起头,尽量令自己美好地笑着,眼睛终于适应了光亮,却在看清他样子的那一刻再度被泪水模糊——他的两鬓原先只有一两丝银白闪耀,此刻灯下,却已尽是霜色。
他没有穿那一身耀眼的戎装,胸前也没有往日夺目的勋章。
眼前只有一个两鬓雪白,神容疲惫,藏蓝长衫在身的中年男子,眉目间再没有杀伐之色,那些江山意气、叱诧风流,都悄然隐入眉心一道竖痕,匿于唇边薄薄一丝笑纹。
“我回来了。”他俯下身子,捉住她的手,将她冰冷指尖贴在自己胸前,令她感觉到衣衫之下的温度与急促心跳。他望着她的眼,低低唤她的名,“念卿,我在这里。”
念卿抬起手扶上他鬓发,指尖颤颤穿进银白发丝里。
眼泪无声无息从她眼尾淌下,淌入她浓密乌黑的鬓间。
他抱起她,低头吻她鬓发上的泪,薄唇轻轻落在她眼角,将泪水全都吻去。
从北平秘密赶来,专列一刻不停向南疾驶,在堆积如山的公务里不眠不休,路途上短短几日漫长胜过几年——只恐到得迟了一分,甚至一秒。
总算是来得及。
温暖的湿意溅落在她颈项,一点,只那么一点。
却不是她的泪。
这个时候霍仲亨分明应该正在北平出席重要会议,参与内阁即将决议通过的和谈草案,确定下次南北和谈的各项条件,以及达成对废督后南北地方军队的同意整编意见。然而谁能想到,他却无声无息出现在千里之外,在政局最微妙的时候抽身离开。
“我此次回来,务必保密,你那些电文我不回,便是为免被监听去了行踪。”霍仲亨接过子谦手上的冷水毛巾捂了捂脸,先前憔悴倦色略显好些,浓眉下的一双眼又恢复了锐利神采“至少待明日议会通过了和谈决议,届时即便我行踪泄露,也不至左右人心。”
凌晨四点的书房里灯光大亮,窗外却还是一片浓黑夜色。
灯下沙发上各坐着霍仲亨、薛晋铭与子谦,三人脸上都压着沉沉忧色。
南北和谈已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口,对于南方大总统的病况,各方也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方面两边皆全力扫除最后的障碍,力求尽快启动和谈,能早一日是一日;另一方面,假使大总统当真捱不到那一天,接下来的继任者便是和谈关键。
“大总统已秘密委任卢总参谋长为代执政,算是给了接班传位的名分,接不接的过手尚且难说。此人虽拥戴统一,却抱着一套硬搬英美的念头,提的是联省自治那一套。这套东西自然很得地方欢心,但以中国的实情,必然是要闹出乱子…。。他一心联合我之力,压制陈久善,我的条件便是放弃联省自治,要他全力拥戴南北商定的新宪。
“这样一来,你与他也有了分歧,只怕他也会对你另生忌惮之心。大总统迟迟未肯放权给他,不是没有道理。“薛晋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