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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乔放声大哭,一路踢打女佣,撕心裂肺哭喊着“妈妈……”
“妈妈”
“霖霖”
念卿猛然间身子一颤,满头大汗醒来,鬓发凌乱,唇上毫无血色。
床边正在谈话的医生与薛晋铭都是一惊,忙上前按住她,她却推开他的手,挣扎起身,“霖霖在哭,你没听见霖霖在哭吗!”
为免传染孩子,早已将霖霖换去楼上的房间,隔了这么远哪里还听得到哭声。“是你做了噩梦,霖霖没有事。”薛晋铭看着她憔悴的病容,想说些安慰的话,自己心中却早已乱了。
念卿怔怔抬眼,回想想噩梦二字,梦中念乔的哭声与那被踩烂的花竟又浮现眼前,早已模糊的幼年记忆,此时清晰如在昨日。
医生再次量了体温,发现高烧依然不退,先前的药似乎已不起效用,只得注射针剂才能勉强退烧。医生取来两支针药,一支是给她的,另一支是给薛晋铭注射的预防药剂。他与她接触甚多,不是不危险。
看着针头扎进她纤瘦手臂,自己臂上也传来轻微刺痛,薛晋铭一时怔怔,有种微妙不可言传的怦然,庆幸此刻与她分担着这一切……她似有所觉,半垂的睫毛一颤,目光与他相触。
心底有一声轻响,似琴弦断裂,又似水滴落下的声音。
那渐渐泅开的一处,无可阻挡地漫开,仿佛深锁已久的异兽闯出牢笼,一头撞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她眼里从未有过的闪避,令薛晋铭陡然心悸,一时深深溺在她眼里,仿佛生生世世再也出不来……蓦地,臂上针头抽出的痛,令他心神一收,刹那间回过神来。
医生不掩忧色,也不再多说,只嘱咐好好休息。
念卿目光扫过床头大大小小药瓶,扫过雪白床单,终究落到自己细瘦手腕。
“我想尽快开始治疗。”她缓缓开口,微弱语声令医生与薛晋铭都是一怔。
“不是说好等霖霖生日之后吗?”薛晋铭 脱 口道。
“也许我已等不到那个时候。”念卿垂下目光,微微一笑,语意坚决不容反驳。她这神情令他心中揪紧,下意识站起身来说道,“可是霍帅还未同意,这疗法太过危险,你不能如此莽撞。”
念卿轻轻闭上眼睛,“我不想这么拖着,空等侥幸和万一,这样子于人于已都是折磨……仲亨若在这里,也必会尊重我的愿望。”
薛晋铭语声骤止,望了她,一句话凝在唇边,却再也说不出。
人工气胸 疗法风险极大,病人必须入院治疗,终日卧床不得动弹。
霍夫人不愿将患病的消息传开,让李斯德大夫在城中最好的教会医院安排好隐秘的病房,预备以假身份入住,对外只称是达官家眷。
“病房所在的一层楼都已安置妥当,安全隐秘方面可以放心。”薛晋铭亲自去医院查看了回来,经便安置警卫,确保念卿的安全。
“这几日你还咳得厉害,大夫说不宜开始治疗,等吃几天药,状况稍稳定些再入院。”薛晋铭迟疑片刻后又问,“霍帅回覆电报了么?”
“没有。”念卿低头,落 寞一笑。
五月白兰已开过,落花细碎落在她肩上。
庭中秋千架下,她斜倚长椅,身上覆了薄薄的雪白线毯,虽是夏初天气仍有些畏凉。薛晋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静了片刻,抬头笑道,“对了,这世界真小,我在医院倒遇见一个熟人。”
念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薛晋铭看她郁郁寡欢神色,便又笑道,“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在香港时,有一位十分凶悍的女医生……”
“治好你眼伤的女士们林大夫?”念卿扬眉,记得他曾提过的那位女医生,似乎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林……林……林燕绮!”
薛晋铭讶然,“你记性真好,只听过一回便记得这名字,不错,正是她,她受邀来此地为一个盲眼的孩童做手术,恰巧便遇上了。”
念卿笑起来,“我一直好奇是怎样一位了不起的女子,不但治好你的眼睛,还能将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薛晋铭笑得尴尬,佯装低头喝茶。
念卿心头激动,想那林大夫也是兰心蕙质,若是没有这许多纠葛羁绊,晋铭同她,同蕙殊,同那一个个巧笑倩兮的好女子,未尝没有白首相携的可能。可这些女子在他人生中来来去去,终究都渐渐离他远去,如香魂已杳的梦蝶,如默然转身的洛丽。
洛丽,洛丽。
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这样的两个人,兜来转去,分分合合,最终还是要走在一处了。
晋铭已遣人去香港接回洛丽……他说侍她的病好了,他便举行婚礼。
念卿闭上眼,心底茫茫然,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方小姐至今还留在蒙家?”
她蓦然提起洛丽,薛晋铭脸上的笑容不觉敛去。
“是,我不放心她再回陈久善那里,蒙家自会照顾她。”
念卿点了点头,抬眸看他良久,萦回在唇间的话终究还是忍了回去。
然而他已察觉她不忍神色,脱 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她来不及回答,远远的,萍姐已一叠声叫道,“夫人,夫人,少帅回来了!”
“子谦!”
念卿一踏入客厅,便看见了子谦一身戎装,英姿挺秀地立在正中,身影远远看去竟和他父亲有了三分相似。
“夫人。”他恭然开口,乍见他时的满面喜色,在瞧见她身旁的薛晋铭后转为疏离。
“怎么突然回来了?”念卿万分诧异,离开北平时子谦尚在征战途中,听闻他初建了战功,被仲亨留在身边协理废督事务。如今他却无声无息,突然回到家中,事先一点风声也未听仲亨提过。
子谦也不答话,目光灼灼只望着念卿,“听父亲说你病了?”
念卿有些怔忡,方欲回答,却见素颜的四莲新手端了茶进来,在子谦身后柔柔低了头,一言不发将茶放在案几上。
子谦无意间回头,触上她羞怯目光,顿时一呆。
“少帅请用茶。”四莲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哦。”子谦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不自在的喝上一口,更加不自在地说了声,“谢谢。”
念卿不觉莞尔,看子谦风尘仆仆模样,一路上早已汗湿鬓角,忙吩咐萍姐给他预备衣物,先让他上楼更衣休息。萍姐会意地将丫头们遣走,只留下四莲在侧……
子谦的房间在三楼单独的一隅,走廊长窗敞开,恰将风中梧桐枯落叶吹进来几片。
步入浴室的子谦已换上雪白衬衣,灰色暗纹长裤熨得笔挺,几副袖扣整整齐齐摆上待他挑选。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也已搁在桌上……沙发上坐着沉静的四莲,见他出来,忙站起身相迎。
这般周到仔细,倒令子谦有些局促,怔了怔才温言笑道,“怎么叫你来做这些事,你是家里的客人,又不是丫环,萍姐也真是的。”
四莲用轻如蚊蚋的嗓音说,“我应该的。”
子谦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顿时耳后有些发热。
定睛看她模样,与初见时颇有变化,原告白皙的肌肤更见剔透,烫了卷儿的头发精心束起,唇上有薄薄的胭脂。她本就是十分清秀的女子,如此一来,更添少女妩 媚。
她舍命救他,又一路照顾他南来,看在旁人眼里早已将她当作是他的女人,莫说许峥和夫人有些想法,想必在她自己心中,也早已是这样的认知。
子谦一时默然,看着她楚楚模样,心中不觉泛起怜惜,却也泛起说不出道不明的涩意。
一声轻微的吱呀,房门被悄悄推开。
“谁?”子谦警觉转身,却见一只小手伸进来挥了挥,稚气的童音带着脆笑,“是霖霖小姐。”
子谦欣喜地打开门,将霖霖一下子举起来,逗得她咯咯大笑。
还是前次回家养伤时初见这小女孩儿,比他年幼十多岁的异母妹妹,想不到竟与他一般投缘,这精灵般的小姑娘也实在惹他爱不释手。
霖霖缠着子谦与四莲一番玩闹,在房里进进出出地疯跑,将两个大人惹出一身汗来,直至听哥哥说要去见妈妈才肯安静。
她已懂得了妈妈在生病,不能够在让妈妈抱,于是安静地依在念卿卧房门口,眼巴巴望着子谦走进去,眼巴巴望着一道屏风横在房中,挡住了视线让她不能看见妈妈的身影。
四莲俯身将她抱起,悄无声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屏风后面传来念卿低弱语声,“子谦,别过来。”
子谦默然驻足,隔着一层棉纸屏风,隐约可见那玲珑侧影,被光匀匀投在眼前。
“北边还好么?”
虽然她问的是北边,但他知道她想问的是他父亲。
子谦沉吟片刻,沉声道,“大体还安稳,只是南边又不太平了,日前北平又接连出了事,此次父亲命我回来便是秘密调查那几起暗杀事件。”
屏风后她的身影一晃,语声陡紧,“暗杀?”
南边怎么个不太平,北平又出了什么事,何以又牵扯到暗杀这此日子她竟全不知情!自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