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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船时,虽然黄昏已尽,夜色朦胧,可是当我挥手向船舷上的同胞告别时,还
是很快的戴上了太阳眼镜。
表姐夫送到车门边,荷西与他热烈的拥抱分手,我头一低,快快坐进车内去,
不敢让他看见我突然泪水弥漫的眼睛。
多少年离家,这明日又天涯的一刹那间的感触和疼痛,要控制起来仍是相当的
困难,好在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不然这世上大半的人会是什么情形,真是只
有天知道了。
世上的事情,真要看它个透彻,倒也没有意思,能哭,总是好事情。
我是个B型的人,虽然常常晴天落大雨,可是雨过天青亦是来得个快。
夜间荷西睡下了,我坐在地上,将表姐夫给的好东西摊了一地,一样一样细细
的看酱油、榨菜、辣萝卜、白糟鱼、面条、柠檬茶、黄冰糖、大包巧克力、大
盒口香糖,甚至杀虫粉、防蚊油、李小龙英文传记,他都塞给了我们。
这一样一样东西,代表了多少他没有说匣口来的亲情,这就是我的同胞,我的
家人,对他们,我从来没有失去过信心、爱和骄傲。
看到最后,想到冰箱里藏著的饺子和白菜,我光脚悄悄跑进厨房去,为了怕深
夜用厨房吵到荷西和邻居,竟然将白菜轻轻切丝,拌了酱油,就著冷饺子生吃下去
,其味无穷。
数十个胖胖的饺子和一棵白菜吃完,天已快亮了,这才漱漱口,洒些香水,悄
悄上床睡觉。
冰箱里就剩了五个饺子,在一只鲜红的盘子里躺著,好漂亮的一幅图画,我禁
不住又在四周给排上了一圈绿绿的生菜。
第二日吃中饭,荷西跟玛丽莎对著满桌的烤鸡和一大锅罗宋汤生气。
“做人也要有分寸,你趁人好睡偷吃饺子也罢了,怎么吃了那么多,别人还尝
不尝?你就没想过?自私!”荷西噜噜苏苏的埋怨起来。
“来来,吃鸡,”我笑著往玛丽莎的盘子里丢了三只烤鸡腿去。
“啊!你吃光了饺子,就给人吃这个东西吗?”玛丽莎也来发话了,笑吟吟的
骂著。
“三毛,我要吃饺子。”小家伙玛达居然也凑上一角,将鸡腿一推,玫瑰色的
小脸可爱的鼓著。
“吃饺子又不犯死罪,不成叫我吐出来?”
我格格的笑著,自然也不去碰鸡腿,经过昨晚那一番大宴,谁还吃得下这个。
失去的爱情,总是令人怀念的,这三个外国人,开始天天想念饺子,像一群失恋的
人般曾经沧海起来,做什么菜侍候都难为水哦。
我生长在一个原籍南方的中国家庭里,虽然过去在父母膝下承欢时,连猪肉和
牛肉都分不清楚,可是为人妻子以来,普通的中国菜多少也摸索著做得差强人意。
荷西因此很不爱去中国饭店吃饭,他总说我做得比饭店里的口味好,却不知道,国
外的中国饭店有他们的苦衷,如果不做酱糊和杂碎,那批外国人会说沆的不是中国
莱,可能还会闹著不付钱呢。
这一回,荷西说著不吃的饺子吃出了味道,我心里却为难了起来。
饺子皮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我知道是面粉。
面粉要掺凉水,热水,还是温水?不知道。
掺水揉面要不要放盐?更没听说过。
听说馒头是要发的,那么饺子面发不发?
真买了面粉回来,是筛是不筛?多揉了会不会揉出面筋来呢?
我跑到小店里去张望,架子上排著一大排蔬菜,这不行呢,没听说形蕃茄、五
米、青椒、洋葱,还有南瓜做饺子馅的。
我站著细细的想了一想,打长途电话去问马德里的徐伯伯要怎么和面应该是个
好主意,可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用这个长途电话去吓他,总是不礼貌。再说,我
自己有个毛病,旁人教的,不一定学得来,自己想的,倒是不会太错。
爱迪生不是小学四年级就给学校赶了出来吗?我的情形跟他乱像的呢。
求人不如求己,我来给这饺子实验实验,就算和不出饺子皮,错和个小面人出
来烤烤,吹口气,看它活不活?不也很有趣吗?
那一阵我是很忙的,女友玛丽莎来此度假,部材是为了来看我。我坚持她顿顿
在家里吃,好叫她省了伙食费。全家才四个人吃饭,可是荷西吃得重,玛丽莎吃得
轻,玛达是个小娃娃,又得另外做营养的食物,我自己呢,吃这些人多下来的,跟
母亲的习惯一色一样。
第一顿饺子开出来,我成了个白面人,头发一拍,蓬一下一阵白烟往上冒。
这次的成绩,是二十七个洋葱牛肉饺,皮厚如城墙,肉干如废弹,吃起来洋葱
吱吱响。
大家勉强吃了一两个,荷西变得好客气,直说做的人劳苦功高,应该多吃。倒
是玛达小娃娃并不挑剔,一旁吃得好高兴,荷西看她那个样子,恶作剧的对玛丽莎
说∶“三毛这些饺子皮是用茶杯□出来的,当心吃下玻璃碴。”
玛丽莎本来就是个神经质的母亲,这一唬,拎了玛达便往洗手间跑,掏她的脖
子,硬迫她把口里的饺子给吐出来。
这些人这么不给人面子实在令人叹息,也因为他们如此激将,激出了我日后定
做饺子大王的决心来。
一个人,大凡肯虚心反省自己的过失,将来不再重蹈,成功的希望总是会有的
。
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固然是好,动脑筋改正自己的错误更是重要,小如做菜,大
如齐家、治国,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
我初次的饺子皮是用温水和出来的。第二次便知道可以用冷水了,因为不是做
蒸饺,是做水饺。
外国的蔬菜大半跟他们的人一般,硬帮帮的多,那么由我来以柔克刚像对荷西
一样。再硬的粗脆包心菜,都给细细的切成末碎,再拿热水来煮软,然后找出一双
清洁的麻纱袜子,将包心菜倒进去,挤掉水分,掺进碎肉里去。
玛丽莎坚持三岁的小孩吃猪肉太油腻,我便用牛肉馅,趁她不注意,给它混进
了一大匙猪油,她竟也吃不出来,还说这个小肉牛又嫩又滑,吃起来一包香油呢!
开始时,我的饺子们是平平的,四周用叉子压压好,东一个西一个躺在满桌细细的
干面粉上,如同一群沙滩上的月亮,有上弦月,也有下弦月。
再实验几次之后,它们站起来啦,一只只胖胖的,有若可爱的小白老鼠排著队
去下锅。
□面棍这个东西外国自然也有,可是我已习惯了用细长优美的长杯子做饺子皮
,没有再去换它的必要,再说,用久了的东西,总多了一份感情。
一个多月的时光飞逝而去,玛丽莎和玛达已经从马德里来了两封好亲热的信,
而我这个厨房里,也是春去秋来,变化很多,不消一个钟头,一百个热腾腾的饺子
可以面不改色的马上上桌。连粗手粗脚的荷西,也能包出小老鼠来了,他还给它们
用小豆子加眼睛,看了不忍心给丢下锅去烫死。
我的饺子,终于有了生命。
这个十字港游客那么多,我开始日日夜夜谱狂想曲,想用饺子把这些人荷包里
的钱全骗过来一个饺子二十块,十个饺子两百块,一百个饺子两千块……如果
我一天做八小时,卖八小时,还有八小时可以数钱。
饺子这个东西,第一次吃可能没有滋味,第二次吃也不过如此,只要顾客肯吃
第三次,那么他就如同吃了爱情的魔药,再也不能离开我的饺子摊了。
我不敢说杠世界的人都会吃饺子吃上瘾,可是起码留大胡子的那一批,我是有
把握的。
荷西每天望著空荡荡的电锅,幸福而又惊讶的叹道∶“三毛,我们这两个南方
人,都给饺子换了北方了的胃,可怕呀!”
天天说要去卖饺子,可也没有实现过。
以前荷西和我卖过一次鱼,小小受了一点教训,做梦的事,可以天花乱坠,真
的要美梦变成钞票,还是需要大勇气和大牺牲的。
虽说钱是决心不用饺子去换了,可是我的手艺那么高明了,总还是希望表现一
次,满足这小小的虚荣心。
机会终于来了,去年我在大加纳利岛上班的某国领事馆的老板给我来了一封信
,说是她近日里要陪马德里来的总领事到丹娜丽芙来巡视一天,同来的还有几个总
馆里的人,说想见我这半途脱逃的秘书呢。
她的信中又说,这一次来,完全是很轻松的观光,没有认真的西班牙官方的人
要会面,问我丹娜丽芙有什么不气派而菜扎实的小饭店可以介绍大伙吃一餐。
这还用说吗!丹娜丽芙最好的馆子就开在我们家的阳台上嘛!名字叫“饺子大
王”。
我一再的对荷西说∶“小子,你不要怕,这些人再怎么高贵,也挑剔不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