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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免都要偷眼去看鬼头刀,只是这位大人却没事人一般站着看热闹,毫无自己原来竟然是飞鱼卫指挥使的自觉。于是叶十一直接下令道:“高雁官复原职,鬼头刀,你还是回御林军做你的左将军去吧。”
米饼借着叶十一的断剑之力逃出宫禁,凭着易容之力轻易躲过了追兵。几番动作,变成上都坊间不起眼的一介小童。几日之后,城中捉不到刺客,只得打开城门,他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城。在渭水边洗掉易容时,米饼对着河水发了会呆,仔细想起在宫中偷看到的那两份奏疏,于是在暗中道:“只好去找陆子周了……”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二章
同归
“夫人,起来吃点东西吧。”
锁簧“咔嚓”弹开,一阵“哗啦啦”抽动锁链的声响之后,门嘎嘎吱吱地开了,然后是敲打火镰的声响。赵瑟感觉到突然一阵光亮刺眼,不由用手遮在眼前,过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入目所及地是一见船舱,装饰和摆设是不能和金陵府中相比,不过也算是精致舒适了。四面帏帐缦纱,层层叠叠的垂下来,挡住人的视线,也挡住了门窗上的铁栅栏,几乎使人想不起来这是一座移动的水上牢房。床榻旁的矮几上放了一个托盘,托盘上几样菜羹,旁边站着一个长得挺结实的半大男孩,正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赵瑟记得那男孩名叫喜娃,是派来在路上照顾自己的小厮。
这位名叫喜娃的小厮一见赵瑟睁了眼,就风风火火地探过身,半拖半抱将赵瑟扶起坐着,并抓过一个大迎枕放到身后让他靠着。然后,拉过托盘,一手端碗,一手抡勺,便开始给赵瑟喂饭。
赵瑟很是无力,摆手道:“我自己来就好。”
男孩却很执拗,坚持道:“那可不行!我们将军说了,不能虐待孕妇!”
“是吗……”赵瑟笑了笑,目光盯着幔帐,有些出神。喜娃的这句话让她想起负责押送她的那位少年将军。
那天,她离开金陵,从被软禁的院子里刚一出来就被直接送上了马车,然后就到了这战舰上。马车一直驶上了船才停,她下了车,光天化日之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全身盔甲,面容冷峻的将军站在她的正对面。她觉得这个将军看自己的目光很奇怪,愤恨,不平,感伤。她想,也许因为他的亲人或者同袍也死在金陵了吧。
那位将军就用这种古怪的目光打量了她好一阵,然后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到现在这个船舱。凭心而论,船舱布置得不算差,尤其是对于她这样一个将要赴死的囚徒而言。她在塌上坐下来,向他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将军。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可以出去了。我想稍微休息一下。”
然而,他却突然开口说话了:“您还认识我吗,夫人?”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特殊的感情。如果不是他的脸实在是平凡得找不出一点儿美丽之处,只看他写满了“你伤害了我”的目光,她几乎要以为这个男人是某个她曾经一夜风流之后抛到脑后的嬖幸之一。于是,她摇了摇头,有些怜悯地道:“你是什么人,我已经记不清了。”
“您果然是不记得了。”将军扯了扯嘴角,“我是虎子。”
赵瑟茫然,她的确不记得有个男人叫什么虎子。
“您知道吗?当年困在汝州城的时候,我真以为您和主上一定会百年好合那!”将军继续说道。
“原来是你,你还活着!”她有一点惊喜。她忽然想起来了,面前这人,原来就是当初和叶十一一起被困在汝州时,她捉到的那个笨蛋俘虏啊。她自顾自地想着,世界变得可真快……十几年前在汝州的时候,谁能想得到今天。是啊,那个时候,她也以为,就算天地毁灭,自己和十一也会在一起……
然而将军却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他打断了赵瑟的感伤。“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他用力摇晃身边一个铜鹤烛台,发出巨大的声响,“本来一切可以很好!”
赵瑟笑了笑说:“没有什么是应该的,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什么——算了,反正这也和你无关。”
将军完全听不懂赵瑟在说什么,然而发泄了一通,心情好多了,于是松开烛台,长呼了一口气,重新回复了严肃的模样。
“赵夫人,请放心。我受命押送于你,虽然不会教你有机会脱身,但也绝不会故意为难。你生产的大夫船上都已经准备好了,其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你都可以提出来。”他的视线滑到赵瑟的腹部,语气一顿,继而斩钉截铁地道:“我们不会虐待孕妇。”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一路上再也没出现过,只是派了这个喜娃,充做小厮,在船舱中照顾她。
喜娃是个活泼的孩子,像是那种从小在军队里长大的娃娃兵,做小厮只是客串。一开始他对赵瑟似乎很好奇,总用一种探究神秘事物的眼光偷偷打量她。后来,他们总呆在一起,也就熟悉起来。喜娃有的时候会有些怀疑地问赵瑟:“你真是那个杀了好多人的魔女吗?看起来没那么吓人嘛!”
“魔女吗?”赵瑟哑然失笑,“我十六岁地时候,大约勉强可以算作是个魔女,现在——小家伙,和魔王厮混的才是魔女。”
……
“夫人,夫人!你又发呆!”
喜娃抱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瑟猛得回过神来,张嘴含下递到嘴边的羹菜。喜娃又舀了一大调羹递过来,说:“夫人你可要多吃一点,大夫说你生宝宝就在这一两天呢。吃完饭,一会儿晚上好叫大夫再过来瞧瞧。我刚才拿饭过来的时候,看见守卫大哥们正在腾舱房。听说今天晚上大夫们就都搬到这艘船上来,就住后面拐角处那几个房间,有事情不要一刻钟就到了呢……”
正在说话间,忽然船轻轻一顿,明显减慢了速度,于是赵瑟便奇道:“怎么停船了?”
“我去看看。”喜娃说着丢下碗,跑去门口张望一番,回来说道:“到襄樊了,好像在上货,一会儿就开船了吧。奇怪,虽然听说水军船队往来南北有的时候有夹带货物,可我们这种船怎么敢……”
赵瑟笑了笑道:“这不是夹带货物,而是船上几千上万的兵丁总要吃饭。船队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以前旧的漕运水路,要经过长江、汉水、丹江转入渭水,最后抵达长安。不过这些年一直打仗,漕运多是不通的,沿途补充新鲜食物果蔬等等也不大方便了。襄樊是离开南方以前最后一个大埠,船停在这里,想来是要补充粮食用品,然后再往前走,过了丹江口,就离开湖北进入中原地界了。看来,今天晚上船是走不了了。喜娃,你以前来过襄樊么?这里有几处地方很可一玩——”
喜娃用调羹捣着碗里的菜羹,抿不说话,半响才道:“去年襄阳之战的时候来过,我哥哥死在那了……”
赵瑟一怔,伸手摸了摸喜娃的头,低声道:“是吗,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也是那时候死的……”她的手滑下来落到自己的腹部,心中一阵叹息。
一会儿吃过晚饭,喜娃将托盘碗碟一并收拾了出去。再回来时,肩上搭着白帕,手提了一大桶热水,腋下还夹了一只大木盆。然后就在房间里铺开油布,在大木盆中兑好了热水,扶赵瑟过去洗浴。赵瑟现在除了等死之外,反正也没别的事做,于是尽可以慢慢地撩着热水,消磨时间。喜娃拿一张小板凳,坐在旁边,一面用水瓢舀热水加进去,一面央赵瑟给他讲故事听。赵瑟就给他讲温泉和洗澡的趣事,当说到一个贵族仕女沐浴可能会用到上百名和他一般大小的侍奴时,喜娃笑得声音很大。赵瑟也觉得很满足。
当只能困在船上和一个半大的男孩混在一起的时候,赵瑟忽然喜欢上了闲聊。与出身大士族的傲慢与教养无关,也不是因为除了闲聊之外没有别的可打发时间,而是它很容易令赵瑟产生错觉。赵瑟喜欢讲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趣事给那孩子听。这给她一种很新奇的感觉,静谧而满足。她仿佛是在和肚子的孩子说话——在很多年之后,她活到了老眼昏花,满脸皱纹,而他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坐在她的身边。她希望那是个男孩儿。
沐浴之后,天已经很不早了。喜娃收拾东西,表示要去找大夫来替赵瑟诊看。赵瑟摇头表示不用,说:“我现在还没有感觉,应该不会立即要生。睡觉前再叫大夫来看就是了。”喜娃还是个孩子,对这种事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全听赵瑟的。赵瑟在妆镜前坐下,递一把梳子给喜娃,于是喜娃就站在背后替她梳头。静了一刻,赵瑟忽然道:“我想出去看看。”
喜娃立即警惕起来,狐疑道:“出去做什么?外面风这么大。再说天已经全黑了,有什么好看的?等明天开了船再出去站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