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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从傅铁衣的嘴角里溢出来。他想象着他的猗猗骑着小马驹大声叫着“阿父”向他奔过来的景象。她都长得这么高这么大了……
“噼啪”一声,烛火打了个火花,傅铁衣从想象中警省过来。他展开手中的来信,目光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之色。然后,他提起笔,毅然决然地在“可否面谈”四个笔迹熟悉的字下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可”字。
……
乙酉年七月十三日,新任的河北观军容使欧阳怜光正式向幽州方面和邯郸方面发出邀请。邀请傅铁衣与卢文瑶参加她就任的宴会,并就河北诸军之间近来日益摩擦的局面加以协调和解决。会议的地点在幽州、邯郸和常山三方势力交界的真定,为了表达对解决纠纷的诚意,欧阳怜光在真定城只留了三千亲军。而前来参加会议的韩德功和庞炜两位将军,也将军队留在了常山和居庸关,身边分别只带了五百亲军。
七月十四日,卢文瑶和傅铁衣几乎同时回信,表示将亲自到场参加宴会。
七月十五日,卢文瑶在两千骑兵,三千步卒的护卫下,由幽州动身前往真定。七月十六日,傅铁衣也由差不多同样规模的亲军护卫着由邯郸动身。七月十七日午后,两方人马在进入真定的岔道口先会合了。
虎殇
傅铁衣与卢文瑶两人见了面,颇有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怪异感觉。一时之间,竟是相对无言。半晌,还是卢文瑶先开口道:“铁衣,好久不见了。”
“哦,是,”傅铁衣觉得舌头上有点发涩,勉强说道,“又见面了,算起来有……整整一年了……”
“你精神好像不大好啊。”卢文瑶审视着傅铁衣的脸说。
傅铁衣心中猛然警觉,于是打起精神道,“夜里睡得不大好,那是因为……”
卢文瑶抬手阻止了傅铁衣说下去,傅铁衣心中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么久没见,叙个旧吧,”卢文瑶手里握着鞭梗向前方指了指,道,“我们去那里逛一逛怎么样?”
傅铁衣顺着卢文瑶鞭梗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发现前方乃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地。这一片草地在滹沱河与滏阳河之间,仿佛两只手臂环抱着的母亲的怀抱。怀抱中一马平川,只有稀稀疏疏生长着的几棵高树,一眼就能看穿尽头。傅铁衣想,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设埋伏的……
这个时候,卢文瑶已经一马当先疾驰而出。于是,傅铁衣也提马紧跟上去。护卫们都留在原地等候,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只看见两骑一前一后流星赶月似的向天地交接处奔腾飞驰。
卢文瑶跑得欢畅了,三两下甩掉披风,长鞭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指向远处一棵歪脖老刺槐,大声呼喊道:“铁衣,我们来赛马,就到那棵树分输赢!”说罢用力一磕马镫,侧过半边身体,大肆狂奔起来。傅铁衣呼了一口气,带着马转过一个方向,然后也紧追着卢文瑶的马发力追赶起来。
风从傅铁衣的耳边刮过,将他的头发和披风一起吹得向上卷去。风的味道,马蹄踏在青草上带来的熟悉感觉。于是,傅铁衣的神思有了一些恍然,恍若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提着滴血的战刀,在战场亲自肉搏厮杀的日子。他的心跳加速,眼睛发红,仿佛有风云激荡在他的胸臆之中。一幕幕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闪过,似乎只一瞬间,他一生的金戈铁马,戎马倥匆就在脑中一晃而过了。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歪脖老槐树就近在咫尺了。傅铁衣忙一扯马缰,□骏马“咴啾啾”一声长嘶,四蹄铁杵一般定在地上,立于歪脖老槐树伸出的枝桠之下。马儿因为骤停带来的冲击不安的甩着尾巴。傅铁衣亲切地搂了搂马脖子,同时暗自调匀呼吸。然后他转头去看,发现卢文瑶几乎和他同时到达终点。
傅铁衣呼了一口气,笑道:“几乎要输给你了!”
“你也没有赢啊?”卢文瑶说道。
“是,是,你总是不会输的!”傅铁衣玩笑着说道,然后他才猛然想起这是多年以前和卢文瑶争闹时所说的话,于是脸上的笑容不由便是一滞。
卢文瑶看了傅铁衣一眼,抬手抓住歪脖老槐树横伸出来的枝杈,控马从它下面钻过去,又像前走了两步才挺下来。“铁衣,”她望着远处滹沱河水流过的河床说道,“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傅铁衣四下眺望了一眼,点点头说:“记得,宣华十六年滹沱河之战,你我分兵进击,最后就是会师于此。那是我们作为一军统帅合作的最后一场胜仗,也是唯一的一场。”
“二十年了啊……”卢文瑶低低的声音叹道。然后,她笑着摇了摇头:“大泥鳅,小蚯蚓,早知今日鱼龙变幻,不如当年就做个泥鳅蚯蚓。
傅铁衣道:“只当一场大梦醒也就是了。”
卢文瑶摇摇头道:“如果是做梦就好了。”
他们放纵了马缰,信马在草地上慢慢走着。卢文瑶道:“谢谢你,铁衣,把那个消息告诉我。”
傅铁衣说道:“也没什么,应该的。”
“我就想这个交情我们怎么都会有的。”卢文瑶笑了笑。
傅铁衣心中很是有一些感伤,只跟在卢文瑶身边默默地不做声响。
卢文瑶继续说道:“我本没有料到事情会糟糕到那个地步的。本来还在想,傀儡也好,认贼作罢,只要还说得过去,我也就算了。”
“真退了这一步,倒也未必就是死地。”傅铁衣斟酌着字句说道。
卢文瑶转头看向傅铁衣,原本沉敛如水的目光突然便得像鹰一样犀利。“那是不可能的,”她说,“我不可能再退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却可兼失啊。放弃尊严能够换来性命的时候当然可以放弃尊严,但如果放弃了尊严仍然换不来活命,那也就没必要放弃尊严了。我们谁也不知道叶十一的傲慢能维持多久,我不敢冒险,因为我怕两者兼失。”
“所以,”卢文瑶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赵瑟一离开金陵,我就会立即起兵!”
傅铁衣的心像是猛得被撞击了一下,撕心裂肺地疼。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侥幸灰飞烟灭,他想:完了!
“我明白了!”他说。
“那么,铁衣,”卢文瑶看着傅铁衣说道吗“一旦开战,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傅铁衣抬起头,目光顺着滹沱河流向前延伸。平原的尽头,滹沱河水在那里拐弯,往前通过拐弯处的一个小山坳,就可以抵达真定,在那个河水拐弯的小山坳里,已经埋伏好了五千的精锐弓箭手。只要卢文瑶从那里一经过,他一个手势,立即就会万箭齐发。
已经没办法了吗?傅铁衣不无感伤地想。
于是,他强忍着心中的痛与感伤,做出郑重其事的姿态,认真说道:“如果要起兵,自然是越早越好。现在,金陵刚刚归降,江南不稳,巴蜀虽然元元已死,但毕竟残部还在,凭坚守险不肯屈服。倘若你我联手一击,的确还有有击败叶十一的可能。不过此时事关重大,恐怕你我还要从长计议啊。联络巴蜀之事可以稍后再办。如今当务之急却是要想办法解决常山和居庸关的守军。”
“赫连胜和韩德功也算是当世的将才了,手下兵力也不少,更占着几处关键的所在”傅铁衣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一击不中,叫他们反攻起来,那想要控制河北就殊为不易了。倘使河北的战事就旷日持久,折损兵力,恐怕以后的仗就不好打了。”
卢文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有何难?欧阳怜光、赫连胜、韩德功现都在真定城里,而真定城只有几千的兵力。凭你我二人身边这些兵力,就足以将他们全部成擒。你看如何啊?”
傅铁衣久久不能言语,半响才笑道:“说做就做,倒是你一贯的风格,好吧……”傅铁衣指了指前面滹沱河拐弯之处,说道,“具体如何行事,咱们前面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商议一番吧。欧阳怜光一向狡猾,未必没有布置,咱们不得不仔细谋划。”
“好……”卢文瑶望了那山坳一眼,点点头说道。
这一个“好”字说得傅铁衣愁肠百结,几乎调头欲走。然而,他到底忍住了,转过身去向远处的护卫招手以为掩饰,令他们跟过来。
卢文瑶按住马,说道:“铁衣,咱们握个手吧。”
傅铁衣回望卢文瑶,发现她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然后便听卢文瑶说道:“这大概是咱们最后一次合作了,成也好,败也好,生也好,死也好,都在此一举。”
“是的,生也好,死也好,都在此一举。”傅铁衣几乎不忍看卢文瑶的眼睛,于是阖上眼,伸出手去。
两只手握在一起。无论傅铁衣还是卢文瑶,他们感觉到对方的手冰凉而战栗。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加大了力气。他们握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分开。
然后,卢文瑶忽然指着远处的天空说:“看,鹰!”
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