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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问:“是你家老爷的意思吗?”
颜俊杰承认是他自己的意思。到南洋后生米做成熟饭,他父亲没有办法,会同意的。
大姐顾虑:“这是跟少爷私奔啊。”
颜俊杰提出,如果大姐愿意,他可以立刻给父亲写信,告知大姐的情况,除非父亲同意他们成婚并一起走,否则他不去南洋。
大姐说她要想一想。
大姐欲言又止,颜俊杰感觉她有话不说。他四处打探,反复追问,这才搞明白,原来是吴先生插了一手:剧社里有一部分人准备前往龙岩,慰问抗日将士后北上投新四军,吴春河动员大姐一起走。
“这家伙真是个赤色分子!”颜俊杰大惊。
“赤色分子怎么啦?”
“难道你也是?”
大姐还不是,但是她不觉得反对黑暗、抗日救亡不对。她父亲和大哥不也是吗?
“你是女子!”
大姐说女子也可以革命。
大姐反过来动员颜俊杰不要到南洋,不如跟她一起,随剧社同学到龙岩去投新四军。日寇进逼,国家危亡,年轻男女应当挺身而出。
颜俊杰跑去找吴春河理论。吴春河竟然不承认动员大姐投军,也不承认剧社人员去龙岩慰问后另有安排。
“大丈夫敢做敢当,偷鸡摸狗什么勾当!”颜俊杰骂。
吴春河不改口:“没有这个事。”
颜俊杰认定吴春河当面撒谎,拿他当傻瓜,一时怒起,举拳痛打。吴春河不是他的老师,他没必要跟这人客气。两人早因为大姐心存芥蒂,此刻吴春河横刀夺爱又公然狡辩,更让颜俊杰怒火攻心,他出拳极重,打得吴春河无力招架,头破血流。
吴春河始终一句话:“没有。”
其实不是没有,是不能说,因为慰问和投军是内部密议,不能公开。
大姐得知颜俊杰打吴先生,气坏了。她把颜俊杰关在门外,不跟他说话,不听他解释,颜俊杰负气返回厦门。然后大姐又跟吴春河吵,因为吴春河责怪她把消息泄露给颜俊杰,大姐认为自己没有错,颜俊杰是她男友,她了解颜俊杰,两人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她愿意颜俊杰跟大家同行。
吴春河说:“他不可能。”
几天后颜俊杰被父亲派来的人带着,悻悻然离开厦门去南洋,与大姐失之交臂。大姐自己在投军前夕返回厦门,被母亲一枚大锁扣住,也与新四军失之交臂。
日寇侵占厦门。过了一年多,吴春河来到厦门,找到了我们家。
他还记得我,我却几乎认不出几年前那个掉了胡子、挨大姐嚷嚷的吴先生。那几年我身边每个人都发生很大变化,我感觉吴先生比谁的变化都大。他进我们家时西装革履,活像南洋侨商,不再是穿长衫的教书先生模样。最让我惊讶的是牙齿,他嘴巴一张,金光闪闪,前门镶两颗大金牙,看上去异常耀眼。
他性情依旧,隐忍而和气。他说他的门牙并非虫子蛀坏,是特意拔掉的。为什么拔掉?因为原来的牙长得不好看。
他原先的一嘴牙确实不怎么样,可谓犬牙交错。特别是门牙外翘,凸起于牙床,把他的上唇顶起来,让他总像是撅着嘴。他的新金牙虽然还有些翘,撅嘴幅度却略略显轻,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好看多少。
大姐对他非常冷淡。
那时大姐在岛内一所小学教书,远走高飞之梦已经不存。于日寇铁蹄之下艰难谋生,让大姐备觉屈辱,心绪难平。大姐这种处境是她自己造成的,至多怪到母亲头上,与吴春河没有太大关系,但是她迁怒吴春河,因为他听任她被弃之不顾。
大姐对吴春河冷嘲热讽。
“吴先生不是去新四军了?”
“又回来了。”
“当叛徒投日本了?”
“没有。”
“是待不下去了?”
“不好说。”
“不说你来做什么?”
她往外赶人,对吴春河没好脸色。吴春河一如既往地不跟她计较,这个人非常能忍,惊人地执着。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每天到我们家走一趟,大姐在,他就把自己提交给大姐冷嘲热讽,大姐不在,他就跟我们聊聊天。大姐很烦他,有时一进家门看见就朝他嚷嚷,说他吃饱了没事干,两颗大金牙到别地方龇去,不要趁她不在戳到这里。吴春河不在乎,只说自己不是来让大姐烦,是来跟母亲说话的。
“你算谁啊?用得着你?”大姐说。
母亲背地里责备大姐伤人太甚。大姐就朝母亲嚷嚷:“我是谁生的?”母亲只好私下里宽慰吴春河,让他不要跟“紧性鬼”一般见识。吴春河笑笑,不当回事。
我记得当时吴春河还给我讲故事,有一回他讲“龟兔赛跑”,问我这故事有道理吗?我觉得没道理,兔子不可能跑输乌龟,但是在故事里兔子总是落在后边。吴春河说,有时候乌龟确实可能赢。
我不知道他是否想起自己。如果他是乌龟,那么谁是兔子?
那年秋天,厦门岛上发生一起大案,一个驻厦日本特务头目于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用手枪暗杀于一家咖啡馆外。事件震惊厦门岛,日军疯狂报复,实行戒严,断绝厦门岛与大陆的水陆交通,日本兵荷枪实弹沿街挨户搜查。传说有一位目击者称刺客身穿白色衬衣、黄色咔叽裤。日军搜捕三十多个白衣黄裤的年轻人,让目击者一一辨认,那人支支吾吾,日军恼火,将其当场击毙,被抓捕者则一一受刑讯,有二十余人被杀。
吴春河在事件发生后失踪,没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我们家。岛上到处传说日军大杀人,常来常往的吴春河没有一点消息,大姐开始显得紧张。
她问我:“吴先生最后一次到我们家,穿什么衣服?”
我想不起来。
大姐记性好,想起吴先生穿的是西服衬衣。她问我吴先生以往穿过黄色咔叽裤吗?我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吴先生嘴里两颗大金牙是金黄色的。
“问你衣服,不问牙。”她烦。
我说吴先生会演戏,穿什么都可能。
大姐忧心忡忡。
十几天后,一天晚间,有个乡下打扮的年轻人悄悄上我们家寻“钱小姐”。
母亲顿时警觉,追问人家干什么。问了半天才知道搞错了,人家不找在学校里当老师的大姐,是找我,小学生钱玉凤。
“做什么找我们澳妹?”
来人说送一本小人书。
年轻人手中拿着本旧小人书,是《草船借箭》,头几页已经残缺。
那晚大姐在家,她一听就明白了,这个人肯定是吴春河叫来的。她把年轻人让进家门问,果然不错。吴春河在岛南端何厝那边乡下,叫这个年轻人来我们家取东西,说有一个小盒子寄在“钱小姐”这里。
大姐惊讶,追问我:“澳妹拿了吴先生什么?”
我说:“一个文具盒啊。”
文具盒很普通。前不久吴春河到我们家,大姐不在家,吴春河跟母亲聊了一会儿。趁母亲出去捅炉子换煤球时,把那东西塞给我,说里边没什么,就是他自己的一些小东西,带着不方便,怕搞丢了,让我帮助保管几天,还说不必告诉别人。
“你就听他的!”大姐骂我,“要死了你啊!”
我吓坏了,赶紧从抽屉里找出文具盒交给大姐。
真是没什么东西,是几排假牙,镶金的,包银的,断了半截的,乱七八糟。
大姐骂道:“该死,这家伙!”
她没把文具盒交给人家,自己拿着,让年轻人带路去了何厝。
那天晚上大姐很晚才回家,我在床上翻个不停,忐忑不安等着她。半夜里听到开门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
她上床的时候,我偷偷问一句:“吴先生死了吗?”
“小孩子管什么死活!”她训我。
“他没死?”
大姐说:“这人命大。”
“像阿爸?”
“谁跟你说阿爸了?”
“你啊。”
黑暗中,大姐不吭声,末了摸摸我说:“睡吧。大人的事要长大才懂。”
后来我听说,日本特务被暗杀那天,吴春河就在咖啡馆外,他没穿白衬衫,也没穿黄色咔叽裤,那是中学生打扮,于他不合适。吴先生与拿枪打死日本人的刺客是一伙的,他躲在街角望风,日本特务出来时有人一声咳嗽,发出暗号,拿枪的那人冲出来开枪,然后他们互相掩护,分头撤退。
他们躲过日本人的追杀,吴春河在逃离时跳下一个高坡,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