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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从卡车上开枪示警,枪口对着天空,让枪声弹压巷子口的骚乱。军车停在空地上,十几个大兵从车上跳了下来。
大姐手心冰凉。对方援兵到了,无力回天。
吉普车上下来一个上校军官,个头不高,威风凛凛走到巷子口,后边跟着两个随从。
他忽然把大盖帽一摘,对着母亲喊:“阿姆!”
母亲大骇。
居然是母亲的大儿子,钱家老大钱勇。一见是自家大哥,老三大笑,举起手铐高喊:“大哥救命!”大姐则在一旁大声抱怨:“吓死人了!怎么不早点到!”
“这是干什么?演的哪一出?”钱勇追问。
形势骤然逆转,场上便衣面面相觑,脸色俱变。便衣头头试图稳住阵脚,抓起枪大声威胁,称这几人涉嫌乱党活动,需缉捕归案,任何人不得阻扰,否则涉嫌同谋。
钱勇回头,对身后两个军官下令:“你们处置。”
他伸手扶母亲,示意大家跟他走。便衣头头大叫:“不能走!”
钱勇指着便衣头头发话,说本部官兵“剿共”来到厦门,弟兄们军务在身,任何人不得妨碍,扰乱滋事者统统拿下。
大兵们把便衣头头及其手下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强行缴械。
便衣头头大叫:“钱上校!我有话说!”
大哥不听,带着家人迅速离开巷口。
他们穿过巷子,走进巷中一幢木屋。两个头戴钢盔、背着美式卡宾枪的卫兵即于大门两侧布岗,勤务兵提着一个竹编礼盒跟进家门,礼盒沿粘着一圈红纸。一家人忽然历险,意外获得转机,看似偶然,实有缘故,其中缘由正与这个礼盒相关。所谓“今天日子不对”,其实不是不对,是非常对,事情如果不是出在今天,实不知结果如何。
大哥钱勇带着一团兵于昨日抵达厦门。大哥所部原驻防上海,日前全师奉命移防闽南,大哥是副师长兼团长,率本团打前站乘轮船先到厦门,临时驻扎于市郊乡下。他记起今天是旧历四月二十,特地赶回家来。听说学生游行,军警如临大敌,他有意带了些大兵,开着军车回家,摆开架势制造动静,不为衣锦还乡,是想驱鬼——一队大兵无疑具有相当威慑力,足以让人有所顾忌。没想到未进家门,大兵就派上了用场。
小巷中这座木屋有两层,却很局促,楼下是厅堂、厨房和偏房,楼上有几间卧室,狭窄陡峻的木阶梯紧挨墙边,从楼下斜架到二楼梯口,楼下后部厨房有一个后门通向后院,后院里有一口井。木屋里弥漫着一股香火味,从前厅靠墙的供桌上飘出来,那儿有一只香炉,香炉上插着成束燃尽的香。
家门一关,大哥厉声发问:“你们都干些啥了?”
母亲也开口:“谁是‘土共’?”
大姐替大家回答,说全家都是好人,没有“土共”。母亲问为什么便衣抓着不放?大姐说时局混乱,军警、特务都在抓人,不免经常搞错,他们警备司令部也常搞错。
“早跟你们说过,千万不要去沾这种事!”母亲着急。
澳妹傻呵呵掺和:“‘土共’怎么了?青面獠牙,共产共妻?”
母亲大声:“知道就好!”
澳妹问:“大哥,真的共妻吗?”
大哥生气:“胡说什么!”
大姐也训斥澳妹:“好好读你的书,别跟大人嚼舌头。”
老三阿康在一旁打趣:“今天全家团聚,随大哥一起‘剿共’去。”
大哥瞪眼睛:“老三这话有‘土共’味。”
阿康坚决否认,他不是“土共”,便衣搞错了,大哥不要怀疑。
大姐制止:“别吵,不早了。”
今天这个日子比较特别,除了学生游行,还有钱家做节。学生游行不是每年都有,钱家做节却是一年一度。旧历四月二十于别人家不太有意义,只有钱家人把它当个日子,其中原因很模糊。钱家儿女从小都知道这一天家中做节,母亲会想办法给大家弄一桌好吃的,召唤家人团聚,有如除夕。每到这一天,母亲都要从柜子下取出香炉摆上供桌,从早到晚烧香,吃饭前还依例烧纸钱,用一个旧搪瓷面盆,把纸钱放在盆里,置于厅中烧化。闽南人家多迷信神鬼,到处有庙,遍地神明,初一十五烧香拜佛,大节小节诸灵保佑。母亲跟别人家不同,一年中只有几个日子要做功课,四月二十是其中之一。烧香烧纸通常是祭奠亡灵,在死者忌日进行,钱家有谁死于四月二十?为什么要拿这一天烧纸?儿女们都猜这个忌日与父亲相关,母亲却含糊其辞,从不明说。母亲自有母亲的理由,久而久之,一家大小都习惯了,知道这一天是让全家聚一聚吃一吃,让母亲烧一炉香化一盆纸的日子,如此而已,无须多问其他。
今天这个日子尤为特别,离家多年的老大老三两个儿子不约而同相继归来。他们赶在今天回家,无疑是想让母亲高兴,不料老三归来引发了一场巷口风波,一家人一起历险,还好老大也为同一个日子赶回家中,恰巧把风波强行压下。
傍晚时分一桌菜做好,大姐澳妹招呼大家上桌。大姐拉出塞在木柜底下的旧脸盆,让母亲烧纸,随手把柜面上的杂物整理一下。柜面一角丢着一个挎包,是大姐从司令部带回家的挎包,它一路不离大姐肩膀,只在遭遇便衣,眼看要出麻烦之际,被大姐偷偷转挂到自家澳妹的肩上。
大姐对着挎包向老三钱世康使了个眼色,老三点头表示明白。
他们看着母亲烧完纸,端着一盆纸灰去了后院。该仪式历来由母亲自己操办,从不让儿女插手。待母亲走出厅堂,大哥钱勇忽然发话。
“包里有什么?”他问。
大哥眼光锐利,居然注意到大姐刚才使的眼色。
大姐笑:“大哥比我们司令管得还宽。”
“别打岔。什么东西?”
老三也笑:“大哥还是不看为好。”
“给我。”
大哥不由分说,抓过挎包,打开。挎包里并无生仁糕,却有一个小木盒子。打开小木盒,里边垫着棉絮,棉絮中包着一只玻璃管,是一只真空管。
为什么这个挎包让大姐那般用心?原因在这里。真空管亦称电子管,是无线电通讯的关键零件,此刻属于军事物资,受到严格管制。刚才在巷子口,大姐实不应带着这个物件踏进险地,从安全考虑,应当不管不顾,掉头离开,三十六计走为上,哪怕眼睁睁看着自家老三落在便衣手里。大姐没有躲开,反而铤而走险凑上前去,飞蛾扑火一般,实是以命相搏,如果她的警备司令部军官身份未起作用,这个挎包以及包里的真空管落到便衣手里,大姐难逃罗网,足以送掉性命。
现在她还是暴露了,在自家大哥眼前。
“这是什么?”大哥追问。
老三笑了一声,出面解释,说明这不是什么玻璃管子,是钱。眼下这种东西尽由军方掌握,外头有人用得着,却很难拿到,所以很值钱。
“骗我?”
门口突然传来叩门声,卫兵在门外大声叫唤:“报告长官!”
“干什么?”
“客人求见。”
大姐眼疾手快,把桌上的小盒子重新塞回挎包。母亲听到敲门声,急忙从后院回到厅里。大哥安慰她:“阿姆放心,没事。”
他喝令把人带进来。
求见者进门,家人个个吃惊:竟是刚才那个便衣头头和他的矮胖手下。
这个人执着,本地土话称之为“死绵”,巷子口没有得手,被大兵下了武器驱走,只过一两个钟头,居然转身打门闯到家里来了。与刚才的杀气腾腾不一样,此人上门时变得客客气气。他拱手,称刚才急于公务,有所冒犯,过后一打听,心里很不安,请多多包涵。他听说今天是个特别日子,这里一家人团聚,因而不顾冒昧,登门致歉。同时道喜,表达一点心意,今后大家好见面。
他们带来了一瓶酒做礼物,是美国威士忌。
大哥问:“你们什么人?”
矮胖子介绍说,中年便衣头头名叫柯子炎,是保密局特派员。矮胖子本人叫刘树木,带省政府调查室一个行动小组听柯特派员调遣。
“特务啊。”大哥说,“不打不相识。”
柯子炎笑笑:“其实有些渊源。”
他声称与大哥确实只是初见,与大姐却不是。巷子口忽然相遇,觉得面熟,后来才想起来,当年在漳州见过。他记得看过钱参谋演戏,当时她还是师范学校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