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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的烈士陵园原本是在郊区,这几年城市发展得快,一不留神就变成了一个新城区,那里现在被几个大的社区楼盘包围着,一是住在陵园附近,心里总有不安,其次附近太喧闹了,烈士也不得安生,这大概就是整个陵园要搬迁的原因。
韩述把车停在下面,自己徒步而上,就像他昨夜的梦一样,然而阶梯远没有他梦中那么漫无终点地长,他还年轻,爬上去并没有消耗太多的体力,只不过这里比他记忆中要颓败了许多,水泥砌就的阶梯缝隙里,满是落叶、青苔和叫不出名字的阴生植物。台阶尽头那株石榴花居然还在,花朵一如既往地血红绚烂,在满目的苍松翠柏里格格不入,那万绿丛中一点红,太过触目惊心。韩述想不通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人想起要砍了它。
他站在石榴树的边上往下看,空而冷落的阶梯在他脚下如此寂寥,虽然这里没有远离市区,脚下不远处就是人群,但是爬上来之后,总觉得特别的安静和清凉,阳光也好似躲在了角落里。高处的风声总是要急一些,不知道为什么,风带来了松枝和落叶特有的味道,他站得如此之近,那一树繁花竟然半点气味也无,这花和人一样,盛时太盛,就少了余香。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到烈士陵园来怀旧的人大概不多,这里如果真有魂魄,恐怕也是寂寞的吧。他踩着脚下的青草,绕着烈士碑徐徐走了一圈。还记得小的时候,差不多每一年清明,他都会在学校的带领下到这里来缅怀革命先烈,好几次他都是在石碑的台阶下带领同学们慷慨激情宣誓的学生代表,那时他们总说,“我们胸前飘扬的红领巾,就是烈士的献血染红的。”那时他回去之后,总是把红领巾嗅了又嗅,生怕闻出了血腥味,直到后来,他也是在这里知道,真正的血迹干涸了之后,哪里还会如此鲜艳,不过是一滩褐色的污痕罢了。
停留了一会,韩述忽然感觉自己来的这一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他留在这里的回忆是苍白的,假如真有什么值得记起,那也不一定要靠眼睛。拆了就拆了吧,有多少东西可以恒久,他用当初那把老肯尼士球拍打赢中学时代最后一场比赛时,曾发誓要把它珍藏一辈子,可是现在,如果没有朱小北的东翻西找,大概下一次搬家前,他都不会想起它。
想到这里,韩述苦笑一声,原地打道回府,他从烈士碑的另一面绕出来,才发现石榴树的旁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韩述匆促地退了一步,鞋底踩在滚动的小石块上,险险站稳,好在草地丰厚,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背对着他的那人也未曾被惊动。他昨天还想尽了理由去找,可现在她就站在那里,韩述却发现自己害怕了。害怕她怪她,也害怕她不怪他。
她没了及腰的长发,韩述觉得有些不习惯,但是还是一眼认得出这个背影。他看着她半蹲了下来,不知道用手在石榴树上做了什么动作,良久才站了起来,手臂微微摆动。韩述忽然明白了,她在把杯里的酒往阶梯的方向挥洒,周而复始三次,以祭长眠此处的魂灵。
这么多年了,她果然忘不了。假如真如梦里所示,从高处滚落的人是他,她会不会每年来此?
韩述在石碑的后面藏身许久,她也在石榴树边的第一级台阶上席地而坐了许久,太阳的方向都开始悄悄地偏移,他们谁都没有动,好像天地间就该如此静止。
韩述是个好动的人,他闲不住,可是这一次,他竟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等到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慢慢小时在阶梯下,他挪了挪自己的脚,好像有一万只蚂蚁游走一样的麻,他这才皱着眉头抱脚“哎哟”了一声。
他没勇气跟得太紧,估量着她已经走得很远,才小心地走了出去。果然,陡长的阶梯再一次空无一人,他往下走了一步,又回头去查看那棵石榴树,她刚才在做什么,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韩述试着像她一样,以同样的角度半蹲了下来,凝视这颗树的时候,她脑海里会有什么样的影像,他完全猜不出来,最后,只有伸出手,摩挲了一下粗糙的树干,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然而就在这一触之下,他的指尖感觉到了一样的触感,他低头凑近了一些,原来手腕粗细的石榴树主干的侧面,有人用小刀或是别的利器刻下了一些痕迹。也许当年这痕迹相当之深,可是年月已久,树的自愈能力让它越来越浅,如今只剩下淡淡的一圈。
韩述吃力地辨认那几个字母样的笔画,“h……j……n”他不记得有这样的一个单词,直到终于认出了中间的那个“&”符号。
h……s……&……j……n
hs&jn,hs&jn……
韩述在嘴里反复默念,如同一个魔咒。
忽然,他懂了。这颗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石榴树上,剜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韩述&桔年?!
真的是这样吗?韩述大惊之下,如蒙雷絷。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猛地记起,这一天是8月14日,已经整整11个年头。
第八章 十一年都过去了,一辈子还过。。。
销假上班的第一天总是痛苦的,提醒他未处理事项的小便签贴得整个电脑显示器面目全非,韩述一边在心里发誓,四十岁必定要退休终日去晒太阳,一边嘀咕着试图在便条堆里翻找出最重要的工作事项。
韩述很久没有像这次一样生病严重到吊了两天的点滴,然而昨天晚上居然睡得不错,早晨出现在办公楼时,不少同事说他看上去气色不错。他开玩笑地骂着那些没有良心的人,“哪里不错,没听到我这可怕的声音吗?”结果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前,他至少收获了5个治疗咳嗽的偏方。
很显然,除了向继任者移交工作之外,韩述手头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跟王国华――建设局贪污案的当事人进行第一次的谈话。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候的时候,他终于在院里的审讯室见到了那个涉嫌贪污340万的建设局小科长。
人都说相由心生,韩述深以为然,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坐在审讯桌对面的人,无论多么强作镇定,他总可以一眼窥破对方心里的虚浮和不安,然而今天坐在他对面的王国华,却让韩述从头到尾地头痛。
那是个长相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相貌平实,打扮朴素,带一付款式很老的眼镜,看上去更像一个乡镇中学的物理老师,而不是国家机关巨额贪污案的当事人。这也就罢了,希特勒还是清教徒式的人物,没什么好奇怪的,让韩述最受不了的是这个男人的哭泣,从被干警带进来开始,他汹涌的眼泪就没有断过,韩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在他的痛苦的哽咽声中插上话,当他尝试着表明自己的身份并开始提问,这个王国华更是难以抑制地掩面痛哭可起来。
韩述说服自己,任何一个人面临可能到来的牢狱之灾,心绪起伏都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有些人表现得特别失控,他试图等待对方激动的情绪过去,然后尽快展开手头上的工作,可是整整十五分钟过去,这个男人的哭泣不但没有克制,反倒愈演愈烈,脸上涕泪交融,惨不忍睹,更是几度有哭至晕死的趋势。
“对不起,快下班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打断一下……王科长,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有没有可能等到我问完几个问题之后再哭?”韩述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坐等下去,对方绝对会哭到天荒地老的。可是一句话说完,王国华的哭泣声更大了。
韩述朝天花板看了一眼,动了动手指,把一边的干警招了过来,他附在干警的耳边,声音如蚊吟一般,“兄弟,有没有可能让他停一下……要不,你能让他不哭,我请你吃饭……请两顿……三顿,上帝啊,救救我,要不你就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
那个相熟的干警显然也觉得无奈,憋着一个笑容,拍了一下韩述的肩膀,然后走到王国华身边,狠狠地呵斥了几句。
王国华在干警的警告声中,哭声收敛了,可是眼泪依旧如雨,整个人抖得筛糠一般。韩述开始怀疑,假如那个干警再厉声喊两句,王国华极有可能因恐惧而失禁,想到这个,他觉得自己也要哭了。于是,他制止了提高音量的干警,很显然,对付王国华,这一招只会适得其反,语气稍重一些,就足以把这个大男人吓得说不出话来。韩述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一个窝囊的中年人,去哪借的胆子去贪污340万元巨款,作案的时候,他就不会吓得尿裤子?根据他的初步判断,这个案子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其中必有隐情,第二,这个王国华是一个极其善于伪装,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韩述用手支着脸颊,每隔一段时间就无语地抽出一张面纸,递给对面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