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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e Renaissance)的讲座里,则盖棺论定地批判了梁启超的局限:
然而,就像大家都一定已经注意到的了,所有这些梁启超用他笔锋常带感情的雄辩之才宣扬的德行,几乎没有例外,全是维多利亚时代最让人称道的个人主义的德行。梁先生写'《新民说》'的时候,维多利亚女王才刚逝世,他很明显地是被那个盛世的荣华给镇住了。他完全看不见在那个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时代里,已经出现了一些新的运动和潮流,正在用猛烈的炮火,攻击着他这个中国信徒所最仰慕的个人主义的德行所建立起来的经济、社会结构。同时,由于他的训练是新闻记者,又没有接受过任何有系统的现代教育,所以他完全没有提到西方文明的科学和技术的面向。'6'
西方的科学与技术?这又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提醒我们要注意任何人作回忆,都是从他作回忆时的背景和理念出发的。换句话说,成熟以后的胡适所念兹在兹的,就是西方的科技文明,这是他作回忆时一个重要的回溯、建构他的往事的过滤器。让我们暂且回到这段引文的重点。事实上,何止是梁启超,连年轻的胡适自己也“被那维多利亚盛世的荣华给镇住了”。四十岁的胡适回顾二十世纪初年中国的思想界,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当时中国思想界的一些明星,是被镇在维多利亚时代思潮的迷罩之下。然而,有趣的是,他把自己也曾经在这个迷罩下仰天长啸的历史,给神不知、鬼不觉地一笔抹杀掉了。更有意味的是,如果梁启超如他所说的,是被那维多利亚盛世的荣华给镇住了,我们或者可以更确切地说,梁启超所被镇住的,是维多利亚中期的思潮;而留美以后的胡适,虽然超越了维多利亚中期的思潮,却终其一生被维多利亚后期的思潮所镇住。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就像胡适所指出的,梁启超的《新民说》是他被维多利亚中期的思潮所镇住的产物。而梁启超的《新民说》又镇住了年轻时在上海求学的胡适。用胡适自己的话来说:“我个人受了梁先生无穷的恩惠。现在追想起来,有两点最分明。第一是他的《新民说》,第二是他的《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新民说》究竟给胡适的恩惠是什么呢?胡适说:“《新民说》诸篇给我开辟了一个新世界,使我彻底相信中国之外还有很高等的民族,很高等的文化。”'7'他在用英文写的《我的信念及其演化》里,说得更为激动和彻底,他说是梁启超的这些文章“的棒喝,把我从我国的古文明是自足的,除了武器与商业机制以外,没有任何东西须要向好战、物质的西方学习的这种迷梦里惊醒过来;它们为我呈现的,是一个彻底不同的新的世界观”。'8'
事实上,就像我们在本章的“爱国”那一节还会详细分析的,这时的胡适,是否真的如他在四十岁时所回溯、建构的,已经从天朝的迷梦里惊醒过来了,是很值得怀疑的。我们即使暂且相信他确实已经从天朝的迷梦里惊醒过来了,他这几句话还是说得语焉不详;他并没有告诉我们,他惊醒过来以后,所看到的这个“彻底不同的新的世界观”究竟是什么?因为他话说到那里就打住了。
我们有理由相信,胡适不愿意告诉我们他这个“彻底不同的新的世界观”究竟是什么,因为它就像“禅机”一样,如果说了,就等于是说破了。胡适是一个喜欢戏弄历史家的顽童,他喜欢东挖个洞,西凿个坑,在里面塞几两黄金,然后在路边不显眼的地方立几个暗语指标。这是胡适用言教不如身教的方法,教人思想的。这其中的三昧,胡适得之于禅宗。就像胡适引苏轼写的一篇序里所说的,禅宗的方法是:“道不可告,告即不得。以不告告,是真告敕。”用胡适自己的话,说得白一点,就是:“禅宗的方法只是教人‘自得之’”、“不说破”;“不说破的用意是要人怀疑,要人自己去体会寻思”;“因为要不说破,又要教人疑,教人思考,所以须用种种奇怪的‘禅机’。”'9'
既是“禅机”,要人自己去怀疑、去思考、去寻找、去悟出来,还是颇费工夫的,是须要像胡适所说的禅学工夫里面的一诀,那就是“行脚”;就好像是“穿着一双草鞋,拿着一个钵,遍走名山大川;好像师大学生,转到清华,再转到中央大学,直到大觉大悟而后已”。'10'这所谓的“行脚”,对今天作研究工具齐备的我们而言,就是勤上图书馆、或是坐在办公室里用图书馆的期刊网站,“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文章”来解疑、来自得之。等我们自己悟出来以后,就像胡适最爱作的比喻,那行脚僧说:“我大悟也!”悟到什么呢?“尼姑原来是女人做的!”胡适说顿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话不尽然是对的,至少不适合学术研究的领域,但他要人去悟他的“禅机”,说破了其实一文不值;他那所谓的“彻底不同的新的世界观”,不外乎那被维多利亚中期的思潮所镇住的梁启超的《新民说》。
如果胡适在上海求学时得了梁启超“无穷的恩惠”,受了他很大的影响,则他当时跟梁启超一样,也被维多利亚中期的思潮所镇住,就不会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了。然而,胡适最特别的地方,在于他从年轻时候开始,就不喜欢接受二手货,不喜欢人云亦云,而宁愿要自己去取经。因此,虽然胡适的
维多利亚时期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受到梁启超的影响。然而,他很快就从几本英文书里找到他自己的维多利亚思潮的来源。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胡适这时才学了两年的英文。
胡适在澄衷学堂一年半的时间,是他所学所获最多、最快的一段时间。他在澄衷时努力学习的态度,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他废寝忘食地学代数,以致于两只耳朵几乎全聋了的故事,就是最典型的写照。由于他在上海所上的第一个学校梅溪学堂不注重英文,课堂上所用的英语课本《华英初阶》只有32页,上了一年,居然没有读完。然而,等他转到澄衷学堂以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在《四十自述》里说:“在澄衷学堂的一年半,是我进步最快的时期。算学和英文都有进步。”这句话其实是过谦之辞。澄衷是用英文程度来作分班的标准,跟之前的梅溪用中文程度来作分班的标准,有异曲同工之处。澄衷学堂的许多课本也是英文的。他在《四十自述》里说他在理科班上用的课本是英文的,叫《格致读本》(The Science Readers)。英文课用的课本,根据他在澄衷写的日记,是Peter Parley的《世界通史》。
我们在前文引了胡适在1934年所写的回忆,他说:“我记得我们学堂里的西洋历史课本是美国十九世纪前期一个托名Peter Parley的《世界通史》,开卷就说上帝七日创造世界,接着说‘洪水’,卷末有两页说中国,插了半页的图,刻着孔夫子戴着红缨大帽,拖着一条辫子!”回忆不可靠,即使天才如胡适也不例外。彼得·帕里(Peter Parley)是笔名,他的本名叫顾利奇(Samuel Goodrich,17931860),是美国东岸纽约州南边的康乃狄克州人。他是美国内战前,出版青少年教科书的一个巨擘。他出版了一系列的教科书,范围包括地理、传记、历史、科学、故事等等。他晚年的时候,夸耀地说他一生出版了170种书,总销量在七百万册。胡适在英文课堂上用的书,是Peter Parley’s Universal History on the Basis of Geography(世界通史:按洲分论)。这本书其实是美国著名的小说家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18041864)在1837年,也就是说,在他成名以前,跟他的姐姐伊丽莎白捉刀代笔的。他们以彼得·帕里这个像注册商标一样慈蔼、周游过列国、会说故事的老先生为主人翁,带着读者一起想象他们是坐在一个汽艇上,去周游世界,审视各国的地理、风俗及其历史。这本书非常畅销,一直到十九世纪末为止,一再出修订版。日本的庆应大学,据说就采用这本书作西洋史教科书,日译本是在1876年由文部省出版的。'11'
胡适说这本《世界通史》“开卷就说上帝七日创造世界,接着说‘洪水’”。他的记忆是正确的。这本书说上帝创造世界的时间是在公元前4004年。这上帝开天辟地的时间是在公元前4004年的说法,是十七世纪一个爱尔兰的主教推算出来的,并不是唯一的说法,但为很多人接受。上帝创造亚当、夏娃的地点是在西亚的幼发拉底河畔。诺亚方舟、洪水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