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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那天莫德去苦阿婆家喝茶,聊天。鸡在院子里找食,狗躺在树阴下打鼾,正是百般无聊的午后时间,苦阿婆突然说想去一个地方看看老朋友,如果莫德有兴趣,也可以一起走。于是两个人出门,沿着村里的青石板路,穿过开满油菜花的田野,过一座桥,再走上一段,就到了墓地。
苦阿婆站在一旁,指指这座坟,说说他有趣的事,又点点那座坟,讲讲她的可怜与善良。都是苦阿婆认识的人,有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有些是与她父母亲同辈的。他们的过去,他们曾经存在的真实,全在苦阿婆嘴里复活,生长。
这些人,生活在这里,与生活在村子里,在苦阿婆看来,似乎都是一样的,他们仍旧在微笑,在说话,在串门聊天。
第二部分 第54节:梨人的归宿(2)
苦阿婆特意走到靠墓地东边的一座坟前,蹲下身去,抚摸着墓碑:“菊妹,都还好吗?我还是老样子,日子与以前没什么区别,身体还算可以,可也到时候了,过不了多久,就该来和你做伴了。”
关于菊妹,莫德听苦阿婆说过。菊妹生前是苦阿婆最好的姐妹,二十岁就成了寡妇,膝下无子女,对公婆很孝顺。苦阿婆刚回梨的那些年,得到过菊妹的很多帮助。等到公婆都离世时,菊妹已经六十岁了,苦阿婆就让同样孤独一人的菊妹搬过来与她同住,十几年下来,亲人般相依为命。几年前的一个冬夜,两人早早吃了晚饭,各自回房躺到暖暖的被窝里,在清冷的夜里,两个老太隔着薄薄的木板壁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说着说着,菊妹那边就没了声音,苦阿婆叫了几声,没人应,起床去看,人已经走了,就像睡着了一样。
能够这般清静安然地离去,是她前世今生修来的福。苦阿婆每次说到菊妹的死,都会露出羡慕的浅笑,那笑又藏着百般的慰藉,替她的菊妹。
临离开墓地时,苦阿婆拉着莫德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地方说:“莫德,你看那块位置,坐北朝南,前有水后有树,离菊妹又近,以后就住那里了,回头找时间跟村长商量一下。”
可是,苦阿婆还没来得及与村长商量,村长家就出事了。
2。
梨的村口有几棵老樟树,少说也有五百年了。其中有棵樟树上缠绕着一株藤,这藤碗口那么粗,至少也得二百多年了。每到春天,藤会开出细白的小花,散发出清淡的幽香。进村出村的人,就带了满身花香,沾染在各处。
这天,村里来了个土郎中。
土郎中是外乡人,随身背了个白布包,里面有各种草药以及自制的土膏药。他在村里绕了一圈,进了几户人家的门,乡下人客气,请他喝茶,吃点心,听他吹牛,却没一个人愿意掏钱请他看病。村里人如果有点小病小痛的,就去找苦阿婆弄些草药来煮点汤喝喝,真熬不住了,才会去乡镇医院找医生看看,输个液什么的。有些人即便觉得自己这天生天养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他们也宁愿去村里的肉铺摊上买几斤肉吃吃,躺在床上休息休息,也不愿找人花钱乱吃药,更何况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土郎中。
土郎中一圈下来,并无收获,到傍晚时,准备走人。出了村口,却又折了回来,他看中了这绕在老樟树上的那棵古藤。
这百年老藤,是一味少遇的药材,很多方子里,都用它来做药引。这可做药引的藤,必得有百年寿,有碗口粗,而且只能取距地面一米以上到三米之间的那一小截。
此藤怕烟火味,一般都生在野山荒林里,懂它的人遇到了,算是幸事,拿了家伙,偷偷砍走即可走人。而这藤却长在村口,人来人往的,竟也生了一百多年,可见此处是极为聚气之地,这藤更是凝了非凡的灵气,药性不同一般。可这村前长着的东西,不是想砍走就可以砍走的,得找个人说说。
第二部分 第55节:梨人的归宿(3)
找谁,找村长。
土郎中起身,回村,先去村里的小卖店。买了二瓶土烧酒,二条大前门,十包方便面,二包白糖,五斤菜油。
找到村长家,村长正好在。
村长刚和老婆吵过架,也不是为什么正事,就为了一只鸡的事。村长老婆说想抓只鸡去给她娘吃,村长说可以,可也得给他娘抓一只。村长老婆说,我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不容易,你别吃了果子忘了树。村长说,我也是我娘一把屎一尿养大的,你吃了果子,也别忘了树。就这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气,闹到最后,村长抡起手来给了老婆一巴掌。老婆挨了打,不敢还手,只能骂:“别娘儿们一样窝在家里打老婆,有本事,和村里的朱全富一样,到城里赚大钱去。”边骂边躲进房去哭泣,却不敢大声哭出声来,怕被隔壁邻居听到。村里的女人被老公打,一般都要哭闹得村人皆知,可村长老婆却不这么想,被自家的男人打,本就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更何况人前人后的,自己好歹还得以村长老婆自居,这面子最要紧。
听女人压着嗓子在房间里哭,村长心里也闷着一股气。那朱全富有什么能耐?小时候,嘴唇上一年四季都挂着条鼻涕,瘦得猴子一样,稍大一点就在村里偷鸡摸狗的,谁见他都躲。不就这几年运气好,又不怕死,靠投机倒把赚了点破钱。这娘儿们眼小,竟然敢把他拿来和我比,和我比什么比?
土郎中就在这时候进的屋子。送上礼物,说有一事相求。
村长见堆在桌前的礼物,眉眼间有了神气,在客堂间大声道:“在这村子里,只要能办到的,我的话说一句算一句。你老远来,交个朋友,千万别送什么礼,你看,买那么一大堆东西,破费了吧。”
房间里头,村长老婆竖起耳朵,定了定神,出来,脸上堆了笑,沏茶,端点心。
一刻钟后,土郎中从村长家出来,砍断古樟树上的老藤,取走了他想要的那一段。
3。
村长母亲的病说来就来,说倒就倒。午饭时还吃了一大碗米饭,可到了下午,突然就不行了。
送医院的路上,便断气了。
村长是个孝子,拿出家底,厚葬了母亲。
村长的母亲去世不到一个月,村长自己也出事了。
晚饭前还好好的,晚饭后,肚子突然觉得不舒服,到后半夜,疼痛加剧,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连夜送到乡中心医院,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究竟,天没亮,人便没了。
梨村的墓地上,一下子添了两座新坟。原本苦阿婆看中的那块地方,被村长捷足先登了。
一切都如此突然和巧合。
樟树底下的香火,比以前来得更旺。
第二部分 第56节:梨人的归宿(4)
4。
杨婶还是经常来莫德家做红烧肉。
阿朱老人的小孙子朱龙仍旧会不经意地出现在红烧肉面前,喝着他的香雪婶给他倒好的酒,笑容满面,风趣幽默。似乎也没过多久,朱龙便买了辆新摩托车,每天雄鹰般从莫德院门前来来回回地飞。
朱龙买了摩托车后,杨婶又来莫德家里做了两次红烧肉,每次朱龙都在。做完第二次后,杨婶就再也没在莫德家做过红烧肉,或许杨婶此生都没了做红烧肉的兴趣。
因为朱龙死了。
杨婶也少了一整只手。
杨婶从医院出来后,在梨村待了没一个月,便去南方打工了。杨婶临行前,莫德去看过她。见莫德进屋,杨婶显得有些慌乱,但脸上很快浮起了淡笑。看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是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招呼莫德坐下,自己却不坐,晃荡着一只空袖子,从这屋到那屋,进进出出的,却好像又并没做什么事,只是显出忙碌的样子,忙得几乎顾不上说话。待了没一会儿,莫德起身告辞。
在人前沉默,是杨婶最好的保持尊严的方式,即便对方亲密如莫德。
莫德院子里的杂草除了又长,长了又除。朱龙买的那把铲刀还是那么锋利,这多少让莫德觉得安慰。
5。
秋天,杨婶去了南方后,莫德开始做首饰设计。
她的大学同学梅刚开始做连锁及生产出口的饰品生意,需要设计大量好的款式。梅的父亲是个很有成就的实业家,梅一开始在广告公司上班,后来改做期货交易。
“搞期货交易的特点就是资金数额特别巨大,大得异乎寻常,你忘记了经手的是真正的钱,这很有点看不见摸不着的味道,你有可能在几秒里赚进上千万或者赔掉上千万,几乎注意不到它,没有任何真实的快感。”梅在电话里解释道,“可是,开店铺,做出口,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商店里,你能与顾客交流,会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或者遇到一个脾气特别怪的女人,坐在店里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