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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
邱先生是个好人,不过有点苦闷,所以对此事特别的热心,过来和小赵嘀咕:“大家合伙买二斤茶叶,瞧她一眼,还弄老李一顿饭吃;你的司令。”
吴先生把这个事告诉了张大哥。张大哥笑了一笑。没说什么。张大哥热心为朋友办事是真的,但是为朋友而得罪另一朋友,不便。张大哥冬季的几吨煤是由小赵假公济私运来的——一吨可以省着三四块钱——似乎不必得罪小赵。即使得罪了小赵,除了少烧几吨便宜煤,也倒没多大的关系;可是得罪人到底是得罪人,况且便宜煤到底是便宜煤。
四
不过,不得罪小赵是一件事,为老李预备一切又是一件事。张大哥又到给老李租好的房子看了一番。房子是在砖塔胡同,离电车站近,离市场近,而胡同里又比兵马司和丰盛胡同清静一些,比大院胡同整齐一些,最宜于住家——指着科员们说。三合房,老李住北房五间,东西屋另有人住。新房油饰得出色,就是天生来的房顶爱漏水。张大哥晓得自从女子剪发以后,北平的新房都有漏水的天性,所以一租房的时候,就先向这肉嫩的地方指了一刀,结果是减少了两块钱的房租;每月省两元,自然可以与下雨在屋里打伞的劳苦相抵;况且漏水与塌房还相距甚远,不必过虑。
张大哥到屋里又看了一遍。屋里有点醱面味。遍地是烂纸,破袜子,还有两个旧油篓,和四五个美丽烟的空筒——都没有盖,好象几只大眼睛替房东看着房。窗户在秋天并没糊过,只把冷布的纸帘好歹的粘上。玻璃上抹着各样的黑道,纸棚上好几个窟窿,有一两处垂着纸片,似乎与地上的烂纸遥相呼应。张大哥心中有点不痛快,并不是要专责备由这个屋里搬走的人们,而是想起自己那两处吃租的小房——人们搬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毁坏,租房住的人和老鼠似乎是亲戚!
窗户当然要重新糊过;棚?似乎不必管。墙上不少照片与对联的痕迹,四围灰黄,整整齐齐的几个方的与长的白印儿;也不必管,老李还能没些照片与对联?照原来的白印儿挂上就行。张大哥以为没有照片与对联的不能算作“文明”人。
把这些计划好,张大哥立在当中的那一间,左右一打眼,心中立刻浮出个具体的设计:当中作客厅,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东西两间每间一张桌,一把椅;太少点!暂时将就吧;不,客厅也来两把椅子吧。东间作书房,呕,没有书架子呀!老李是爱买书的人——傻瓜!每月把书费省下,有几年的工夫能买一处小房,信不信?还得给他去弄个书架子!西间放那个衣橱。东西套间: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床是有了,厨房还短着案子。
还显着太简单!科员的家里是简单不得的!不过,挂上些照片与对联也许稍微好些;况且堂屋还得安洋炉子。张大哥立刻看看后檐墙有出洋炉烟管子的圆孔没有。有个碟子大的圆洞,糊着张纸,四围有些烟迹,象被黑云遮住的月亮。心中平安了许多:冬天不用洋炉子,不“文明”!
计划好一切,终于觉得东西太少。可是,虽然同是科员,老李究竟是乡下人,这便又差一事了;乡下人还懂得哪叫四衬,哪叫八稳?有好桌子也是让那对乡下孩子给抹个乱七八糟。好了,只须去找裱糊匠来糊窗子,和打扫打扫地上。得,就是它!
张大哥出来,重新端详了街门一番。不错,小洋式门,上面有两个洋灰堆成的狮子,虽然不十分象狮子,可是有几分象哈吧狗呢,就算手艺不错。两狮之间,有个碟子大小的八卦。狮子与八卦联合起来,力量颇足以抵得住一对门神爷。张大哥很满意。“文明”房必须有洋式门,门上必须有洋灰狮子;况且还有八卦!
张大哥马上去找裱糊匠,熟人,不用讲价钱;或者应说裱糊匠不用讲价钱,因为张大哥没等他张嘴,已把价钱定好。作也得作,不作也得作,糊窗户是苦买卖,可是裱糊喜棚呢,糊冥衣呢,不能不拉这些生意呀。凡是张大哥为媒的婚事,自然张大哥也给介绍裱糊匠;不幸新娘或新郎不等白头到老便死去一位呢,张大哥少不得又给张罗糊冥衣——裱糊匠是在张大哥手心里呢!说好了怎样糊窗户,张大哥就手打听金银箔现在卖多少钱一刀,和纸人的粉脸长了价钱没有。张大哥对事事要有个底稿,用不着不要紧,备而不用,切莫用而不备。
五点多了,张大哥必须回家了。到四牌楼买了只酱鸡,回家请夫人。心里想:那条棉裤她大概快给作成了,总得买只鸡犒劳犒劳她。其实,她要是会打毛绳裤子,还真用不着作棉的;赶明儿请孙太太来教教她。一条毛绳裤,买,得七八块钱;自己打的,两磅绳子——不,用不了,一磅半足够;就说两磅吧,两块八加两块八,五块六。省小三块子!请孙太太教教她,反正我上衙门,她没事作,闲着也是闲着。叫太太闲着,不近情理。老夫老妻的,总得叫太太多学本事。张大哥看了看手中的荷叶包:酱鸡个子真不小,女儿也不回来!一家子吃也不至于不够。
女儿十八了,该定亲了。出了高中入大学,一点用处没有,只是费钱。还有二年毕业,二十;四年大学,二十四;再作二年事——大学毕业不作二年事对不起那些学费——二十六。二十六!姑娘就别过二十五!过了二十五,天好,没人要,除非给续弦!赶紧选个小人儿,高中一毕业,去她的,别耍玄虚!
儿子,儿子是块心病!
看见一挑子鲜花,晚菊,老来少,番椒……张大哥把儿子忘了,用半闭着的那只眼轻轻了了一下。要买便宜东西,决不能瞪着眼直扑过去,象东安市场里穿洋服拉着女朋友的那些大爷那样。总得虚虚实实,了一眼。卖花的恰巧在这一了的工夫,捉住张大哥的眼。张大哥拉线似的把眼光收到手中的酱鸡上,走了过去。
儿子是块心病!
第四
一
老李怎么把夫人,一对小孩,铺盖卷,尿垫子,四个网篮,大小七个布包,两把雨伞,一篓家腌的芥菜头,半坛子新小米,全一股作气运来,至今还是个谜。他好象是下了决心接家眷,所以凡是夫人舍不得的物件全搬了来;往常他买过了三件小东西就觉得有丢失一件的可能。
他请了五天假,第三天上就由乡间拔了营,为是到北平之后,好有一天的工夫布置一切,不必另请假。
由张大哥那里把桌椅搬运了来,张大哥非到四点后不能来,所以丁二爷自告奋勇来帮忙。丁二爷的帮忙限于看孩子。丁二爷看孩子是专门挡路碍事添麻烦。老李要往东间里放桌子,丁二爷和两个孩子恰好在最宜放桌子那块玩呢;老李抓了抓头发,往西间去,丁二爷率领二位副将急忙赶到。老李找锤子,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丁二爷拿着呢。
忙了一天,两把伞还在院里扔着,小米洒了一地,四个网篮全打开了,东西以极新颖的排列法陈列在地上,没有一件得到相当的立身所在,而且生命非常的不安全:老李踩碎一个针盒,李太太被切菜墩绊倒两次,压瘪了无数可以瘪的东西,博得丁二爷与孩子们的一片彩声。
还不到四点钟,张大哥来了。把左眼稍微一睁,四篮的东西已大半有了地位,用手左右指了指,地上已经看不见什么,连洒出来的小米全又回了坛子。
全布置好了,没有像片和对联!张大哥对老李有些失望。再看,新糊的窗子被丁二爷戳了个窟窿。不怪张大哥看不起他们。
“老李,明天上我那儿取几张风景画片,一副对联,一个中堂,好在都没上款。”
老李看了看墙上,才发现了黑白分明不大好看,“糊一糊好了。”他说。
“知道能住多少日子呀,白给人家糊?况且糊墙就得糊顶棚,你还不能四白落地,可是上边悬着块黑膏药。再说,一裱糊,又是天翻地覆,东西都得挪动。”张大哥点上了烟斗。
一听又要天翻地覆,老李觉得糊墙一定是罪孽深重,只好点了点头,意思是明天去取那没上款的对联。
张大哥走了。
他走后,老李才想起来了,也没让他吃饭!饭在哪儿呢?可是,退一步说,茶总该沏一壶吧!看了看堂屋,方桌上一把壶六个碗,在个磁盘上放着,好象专等有人来沏茶似的。谁当沏茶去?假如这是在张大哥家里?谁应当张罗客人喝茶?老李的眉头皱上了。他刚一皱眉,丁二爷也告辞;孩子们拉住丁二爷的手,不许他走。
“在这儿吃饭,妈会作枣儿窝窝!”男孩儿说。
“枣儿喏喏!”女孩跟着哥哥学,话还说得不大便利。
老李一边往外送客,一边心里说:“大人还不如小孩子懂事呢!”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