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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血红中,我找到目标:展教官缓缓蠕动的黑色轿车。
他驶进一处废弃的仓库,其他车辆继续前行。过了不多一会儿,这辆汉皇轿车再次驶了出来,消失了。
他的气息不在车上。
我慢慢降落在仓库残破的预制板顶棚上,通过只剩下一半玻璃的气窗朝里张望,正好望见他淡然的眼神。
“小方,下来吧,这里?人阻着我们说话。”
声音不大,却在空洞的仓库中引起了回声:“我们说话说话说话说话说话话话话话……”
我一拳砸碎玻璃窗,在碎片粉碎的声音中鼓动翅膀,缓缓降下。
这里原本是堆放棉花的货仓。过道两边堆着数人高的棉包,地上满是轻飘飘的棉絮,被我扇动翅膀的风力卷起,缕缕飞舞在半空中。
教官站在阴暗处,头顶一只巨大的排风扇缓缓转动,每隔数秒便漏出月光,将教官照射得好似丧尸一般苍白。
黑暗中燃起一颗黯红色的烟头,忽明忽暗。
我虽然跟踪他来到这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小心吸进一口棉絮,不由咳嗽起来。
“小方,你??”
“教,教官。”
他忽然转过身去,哑哑地笑了两声,道:“刚才,你都听到了?”
“教官??”
“嗯,不单是我,就连当时角落里扮作横田小三郎手下的那个男人也察觉了,那人大概就是鹿毛繁太吧?如果刚才他出手,我真不知是帮哪边好。”
我的喉咙一阵哽咽,强忍着胸中翻腾的情绪,道:“教官,为什么你会和COV的人混在一起?那些不是好人!”
展教官愣了一愣,哈哈大笑起来,道:“不是好人?我这个黑道大佬,难道便可以算作什么好人么?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我和他们混在一起,那是理所当然的。”
我急道:“教官,我不是那个意思!COV正在进行一场阴谋,要把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全都变成丧尸!”
“丧尸?”
我跨前两步,靠近了和他的距离,道:“不错。COV正在城里散播一种病毒,凡是感染了这种病毒的人,都会变成只剩下食欲本能的活死人,而公司的真正目的,则是要用这些可以不断传染的活死人,组成一支病毒大军,侵占整个世界!”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盯着教官看。他听得我说到公司的阴谋,明显大吃一惊。我心中一宽,这证明教官对公司真正的阴谋?不了解,定是被骗的!
他吃惊的表情只是一瞬,很快平静下来,道:“什么丧尸不丧尸的,我不信。”
“你不信?教官,你不信我?今天被你杀死的两名医生便是政府派下来调查此事的。你居然不信我!”
展教官道:“小方,若是我一人的事,那么展定鸿即便把性命交到你手上,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和COV合作是整个帮会决定的事,绝不会因为我个人的信任而改变的。”
“合作?”我冷笑道,“你所谓的合作,就是充作COV的走狗,为他们去杀人放火吗?”
“……是。”
“卑鄙!”
“卑鄙?也许吧。可是小方,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我是黑社会,是人渣,是蛆虫。恃强凌弱、欺行霸市、坑蒙拐骗、持械斗殴、杀人灭门,什么都干过,什么都干过……”
“可是你总该有大汉人的血性!那些人正要屠杀你的同胞!”
“全是你的幻想!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承担责任的也该是政府和军队!妈的,我不过是个混混,你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还想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他的声音使高处的玻璃窗都震动起来,好像要掉下来一样。我们一时沉默了。
“教官??”我重新道,“这不像你,不像我认识的你。其实你是相信我的吧?”
他闷声道:“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假若说我不像你所认识的,那是因为我变了。每个人都会变,从前的我光棍一条,随时可以为兄弟拼掉这百八十斤;现在我有老婆,有女儿,还有上千个靠我吃饭的兄弟。我有什么资格代表他们相信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他们抛弃自己的性命,去和谁拼命?”
我张了张口,吞进一团棉絮:“你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可是刚才你还纵容自己的手下杀了两个无辜的人。这也是为了老婆女儿?”
他不易察觉地颤了颤,道:“你不明白,小方,你还年轻,不知道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以为我很强大,洪升泰很强大吗?我们不过是政府的一条狗!洪升泰之所以能够生存到今天,不是因为我们能打,而是因为我们路子广,在上头有人,每年每月每天都送上花花绿绿的钞票!哼,你以为是谁介绍我和COV合作的?政府!如果我敢说半个不字,我的上千帮众明天就会全部下到大牢,全部枪毙。而我老婆和女儿,绝对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你根本无法想象这个国家会怎么对待不服从它的子民!”
我沉默不语,听他呐喊。
“哈,哈哈。黑社会老大很风光吧?前呼后拥、横冲直撞,可是你没看到过我在那些个官员面前装孙子的模样!你说我不像从前,那是因为我看透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那是我刚刚接手洪升泰的时候,正为帮众杂务烦恼,各方面关系都相处不好。有一天下午,我路过一条小巷,看见四五条野狗在争抢一团屎。即使对野狗来说,那也算不上什么美味,所以有几条并不怎么热心,终于没有争到,蹒跚着走了。看那争到的野狗吃得很开心的模样,我哑然失笑。只不过是一团屎,却要作出这么拼命抢夺的模样,不是太丢脸了吗?可是当我在这个世界不断碰壁之后,终于想通了,混黑道本来就好像野狗吃屎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尊严和面子可言,这个时候再不拼尽一切努力的话,连冷屎都吃不上了!从那以后,只要是为了生存下去,无论什么事情,我也都会去做的!”
他说完了,在黑暗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忽而有穿堂风席卷而过,扬起?世界的灰白。
“也许是那样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你她妈的是人,不是野狗,是人,是人!”
“……”
“无论外界的压力如何巨大,只要自己不想吃屎,就?有人可以逼迫你吃的。你说了很多理由,那些无法绕过的理由。被这些理由压迫着,不得不犯罪,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无论理由怎么充分,作恶就是作恶,被逼迫着也好,充满犯罪感也好,为了什么高尚的目的也好,为了亲人也好??被你杀死的人都是一样痛苦的。看来,你是对的。流氓始终是流氓,没有正义或者充满人性的品种。”
“这是理所当然!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庞大的战场,每个人都要像野兽一样互相残杀而生存,如果不明白这个规则,迟早有一天你会死!”
“你真的变了。我所认识的展教官,无论在怎么样的情况下,都不会放弃人的身份,在这个时候,他应该会和我一起并肩作战,对抗邪恶!”
“不用再说!昨日的展定鸿已经死了,今天的展定鸿就是他妈的一条人渣!”
他全身都发起抖来,也不知害怕或者惭愧。
我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剥下身上的坎肩,决然道:“话就说到这里,教官。这十几年来的教养之情,战场上的救命之恩,学生永世不敢忘!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您请尽管为您的家庭和部下努力吧,学生却要和您对抗了。学生这里给教官磕头,请恕学生无礼!”
我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大声喝道:“自此刻起,学生和教官的恩义,有如此衣,一刀两断!”
那坎肩抛到半空展了开来,被我的手刀自中间平平扯开,断作两片,随风舞动。好似一个没有重量的人,却被劈了一刀,挣扎着不肯落地。
展定鸿也像被人当头劈了一刀。
我收拢翅膀,转过身朝外走去。展定鸿在背后哈哈大笑道:“一刀两断,好一个一刀两断!方平,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能够干些什么?你的力量确实惊人,可是公司里高手层出不穷,更有无数尖端科技开发的杀人利器,你以为你斗得过公司么?现在便让你看看公司的科技吧!”
我没有回头,只是听到身后有某种小型机械装置打开的声音,随后是滋溜滋溜的滑动声,骨节断裂生长发出的好似爆竹炸开的声音,皮肤撕裂的声音,以及发自人内心深处的嚎叫。
有一股极强的力量自身后爆炸开来!
四面八方的玻璃窗哗哗作响,纷纷龟裂;地面上的棉絮仿佛被旋风卷起,形成一个个漩涡;身后一座棉包堆轰然倒塌,扬起无数尘土。
一股怪力挟着腥风自背后袭来。
我停住脚步,慢慢转头。展定鸿浑身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