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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的冰凉透过袖管,一路蔓延到手臂上。我在月色斑驳间打量他的背影……修长合宜,青衣如玉,却还是显得太过单薄。
是了,他是个命不久矣的人……
想到此,不知怎地竟有些难受。
“二公子。”我试探着问他:“你的病到底是何原因,又生了多久?”
他没回头,淡淡地道:“我娘怀胎八月时,曾见床头盘旋一道黑影,当时未觉蹊跷,一觉醒来后黑影也没了踪迹。但无端端便浑身无力,这病症一直持续到生下我才完全祛除。但我从小便有此怪病,体弱气虚,常常一睡就是三五天。道士说我命当早夭,所以我从未出过杨府,连庙会都没有见过。”
果然是逢魔之灾。我心头暗道。
杨衍文顿了顿,步伐渐缓:“前些日子,病症又犯了,这次竟一次睡了十日有余……”似乎苦笑了一下,他又开口道:“也许下一次会更久,再下一次……就不会醒来了罢。”
极其平淡的语调,听着却让人觉心底一股悲切,慢慢攀爬上来。
他们凡人一辈子不过数十载,像他这般金枝玉叶的公子哥,成日被困在这深院之中,竟连庙会都不知是甚么模样的。
我不禁脱口而出:“公子若想看庙会,择日白沐带你偷偷溜出去罢。”
他转过脸来,神情似一下被点亮:“此话当真?”我见他如此,不好拂他兴头,便只点点头:“您要把身子养好一点儿,让三夫人放心。我去和我家公子说说,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杨衍文一挑眉,随即大摇其头:“三弟?不成的。”我忙道:“不试试怎能知道,改日我去探他口风。”
他还当杨衍之是他原先的亲弟弟,其实早变成了个石头心的神仙。那厮反正怎样都无所谓,不过让清归多带几个纸人来,对他而言还不是易而反掌。
杨衍文还有些担心:“庙会那日沉莺和小八留守府中,二姨母和娘亲她们都是要去的。这事怕瞒不过去罢。”我不以为然道:“就是她们都走了才好溜出去,公子您真不懂得投机取巧。”
他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我知自己说过了头,赶忙改口:“奴婢……奴婢平日也不偷懒的。做事从没偷工减料过。”
他一副忍下笑意的模样,轻轻颔首:“我知道的。”呸,你那分明就是不信!当本狐仙看不出你小样儿在想甚么?
我暗地撇撇嘴,忽然意识到自个儿还一直被他抓着。
“公子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么?”
他方才恍然,一笑道:“竟险些在此处聊起来。”说罢转回身去,重新迈开步伐。
我便随他拉着,在黑黢黢的杨府里绕啊绕啊绕。直到绕进一个素雅洁净的厢房里,房内摆设着一道手绘屏风,画的是青山楼台胭脂亭,乍看上去十分的精致有灵气。
我好奇地走过去,打量起桌上一套彩瓷茶具。那茶具铺陈在绣锦缎面中央,一看便价值不菲。
杨衍文回身关好门,冲我笑道:“想喝水就喝罢。”
听他应允,我便也不客气了。日日用破茶碗喝白开水,已喝得小仙我很是委屈了,今日得此机会,怎能不好好品它一品。
我翻开一个杯子,小心翼翼地倒满了茶,先递给杨衍文。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乐得清闲,拿回来自己喝。但听门外有女子叫了一声:“公子,您回来了么?”
我一脸惊诧,叼住茶杯看着他,也不知喝好还是不喝好。
他倒是镇定,淡淡回了句:“我还有些典文要读,你先去睡罢。”窗外低低应了一声,随即没了动静。
我把杯子从口中拿下,用嘴型问他:谁——呀——
他道:“是沉莺。你喝你的。”
我顿时有些觉着蹊跷:“这儿是哪啊?”说罢也低头喝了一口,唔,唇齿留香——好茶!
杨衍文的眼神在烛光下很是慈爱,便如我恩师娘娘一般,看着我心满意足地开始喝,方才缓缓道:“是我房间。沉莺住我侧边厢房。”
我噗地把一口茶喷到他衣襟上!
“……”他低头,很不解地看了一眼。
我意识到闯了祸,匆匆过去替他擦拭:“抱歉,一时,一时太过惊讶……这……您说这是您的厢房?”
我一个三公子的通房丫鬟,怎么能进二公子的厢房!
他抬眼,一把握住我在他领口乱蹭的手,道:“不碍事。”也不知是指弄湿的衣裳,还是指我进他的房间?
我咳了一声,有些尴尬,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他也不太自在,逃也似的起身背对着我,道:“我不是有什么企图,只不过这东西在我的房里,想让你在烛光下好好地看到它。”
我忙应和:“是……是……奴婢从没往别处想过……”
这话一出,两人间又沉默不少,我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白沐,今晚你不要再说话了!
杨衍文静了片刻,朝里间走去,我不敢再跟着他,只看到里外间相隔的流苏帘子一个劲晃漾。不多时他便从里头出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卷轴。
“白姑娘。”他道:“请展开看看罢。”
我心道,丹青?伸手接过来,一点点在烛影动摇中展开。
雪白宣纸间,一个俏丽的女子活灵活现地冲着我笑,似曾相识。
我登时有点恍然。
这面貌眼熟,熟得能令我只看一眼,便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是陆庄的《瑶狐》?不,不是,这画尚算得崭新……断不是两百年前的遗作。
烛光在女子明丽的脸上跳跃,我迟疑抬眼,看向杨衍文。
他不闪不避地回望向我,轻轻道:“姑娘看出我画的是谁么。”
我不知说什么好,傻站在那儿,他微微笑了笑,道:“这不是陆庄的《瑶狐》,也不是甚么仙人下凡,而是你。”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你而已。”
我心下突地一跳,转而回看向手中画卷!
真的,那是我。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容貌,连抬手间那流连的弧度,都与我平日没有二致……若不是作画之人太过有心,又怎能描绘得如此细腻。
这是他画的?我将信将疑地又望向他。
“白姑娘若觉得还能看过眼去,便收下这份薄利罢。”他微笑和煦,道:“好歹,我也画了整整三日。”
我心有点不听使唤,直跳得指尖发抖,脸间微热,四肢百骸都软洋洋的,还喘不过气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会突然间紧张起来?
本小仙在三百年间,从没有过如此的感觉,难道是受了风寒……正在发热?
我慌慌张张低下头去。
恩师娘娘曾说本小仙是月宫奇人,千年出不了我这么个厚脸皮的仙姑。不管旁人说甚作甚,连脸红害羞都不会。可是今日莫名其妙的,竟让幅画儿给乱了阵脚。
对了……这……这是害羞!本小仙竟然因为杨衍文的一幅画,明白了什么叫“害羞”!
我刹那间,五雷轰顶。
“……我……我就算收下了,又能放在哪里呢?叫别人看见了,又该如何是好?我……我还是……你……你先替我保管着吧……”
我磕磕巴巴的语无伦次,连“公子”“奴婢”的谦称都忘到了脑后去。
这个晚上真是奇怪,月色奇怪,琴声奇怪,连我自己……也变得这么奇怪。
杨衍文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打在心尖上,一晃一漾地颤动:“那么,我便先替姑娘收着。”
我依然低着头,浑身不自在,只不敢看他。
“等哪一天,还望姑娘记得我这份心意,肯亲自前来接取。”他一席话说得且轻且柔,搔得人耳后发痒……
呸呸呸!我呼噜呼噜好一阵乱甩头。
乱七八糟想什么呐?一幅画,几句话,就如此把持不住?!白沐,你忘了恩师娘娘是怎样教导你的吗?!
我赶紧清清嗓子,镇定心神:“……天不早了。奴婢还是回去吧……被人看见的话,容易落下口舌。”
脸上却一径发热,很没出息地一直憋不回去。
他估计看我这别扭的姿态也看的够了,点点头应允:“也好。”我如获大赦,卷好画卷,转头往门口走去。
脚没跨出门,便听杨衍文又交待:“白姑娘出院子后只需往左转一个弯,再顺着回廊,自能安然无恙回到青衣苑。”
我道:“奴婢明白。”打开门,风一般地逃了出去。
一路上夜风阵阵,迎面吹拂。我捂着热乎乎的脸颊,无头苍蝇般在府内乱窜。
脑子里都快糊成一锅粥,这日子乱得没法过啦。
第二十章
20
一夜翻来覆去,没能睡上个安稳觉。
第二日我红着眼睛去叫空心儿神仙起床,一进门却看到他穿得端端整整,百无聊赖地在戏弄本小仙的兰草叶子。
清隽俊秀的眉尖眼梢,竟盛的都是倦意。
我赶忙绕到他身边,不引人注目地护住自家宝草,顺带笑道:“这可稀奇,不等我叫仙君就起来了?小仙还想着是不是来早了。”
翔鸾星君眼神一动,方才发现我,“唔”了一声。
片刻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