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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河白日梦-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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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松说:我凭什么招?我就说这是榆镇曹光满卖给我的
金矿砂,要抓也抓不着我呀】
他们笑得挺快活,可是骨子里都不满意。曹家兄弟俩在夹
道里叽叽咕咕。我听见大少爷说:你糊涂!你知道他做什么用ri
你做得了人家的主吗?
少奶奶从他们旁边轻轻走了过去。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远处有大路的口哨声。
他要不想家立即就是愉镇最快活的人了。
愉镇最难受的人是谁?
曹老爷?
太太?
二少爷?
玉楠?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
我!
是我丁
别问为什么。
别问。
难受是长寿的要素之一。
你还问么?
我们来到柳镇码头,在码头中间的旗杆上看到了几个血淋
淋的脑袋。旗杆底下有巡房营的兵站岗,站累了,在那里蹲着
抽烟。福居茶馆的墙上有告示,等船的人围在那里看,有人大
声地读出来。又是蓝巾会。在苍河上劫夺官船,被斩首了。我
一眼看见人头,本想让轿子停到街里去,可轿夫们见路上人多
就把轿子放下了。二少爷和少奶奶走出轿子就看见了头顶上的
东西。少奶奶连忙背过身去。二少爷皱着眉头,绕着旗杆把每
一个脑袋的脸都看过了。没有熟人。他忘了少奶奶,又绕着旗
杆走了一遍。他的样子很着迷,好像在琢磨圆滚滚的脑袋是怎
么挂上去的。
他去桑镇给岳父拜寿,带了满轿子礼品’,里面有一百盒乌
龙牌火柴。他们登上渡船的时候,少奶奶偷偷看了旗杆一眼。她
怕血二我记得领她去看曹家的屠场,本来兴致很旺,一见乌河
里淹的猪血就不想去了。
血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的脑袋生出来也不是给人挂着用的。
不过挂着自然有挂着的道理。
我等渡船漂过河心,就到福居茶馆喝茶去了。离人头太近,
喝茶的人就不多,老福居不免骂街。他说:挂哪儿不好,挂我
窗户外边。是我们看他们,还是他们看我们呀了你看那王八蛋,
剩一个脑袋了还咧嘴儿笑呢!
一个茶客说:杀吧!要杀得完算新鲜a
老福居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茶客说:拿个三岁大的兔惠子来管我们,明明是气数尽了,
杀人有什么用?
福居说;操你妈!少在这儿说这个,你说点儿逛窑子戳媛
子的事好不好?人家三岁大的小人儿当你祖宗当你爷,你管得
着吗?!
茶客说:我滚我滚,我把头切下来挂着去,
福居说:挂着倒便宜,小心煮了你!
  一只老鹅在旗杆上飞,几次拍着翅膀要往那些脑袋上落。站
岗的兵和看热闹的百姓噢噢地吓唬它,见它果真给吓住了,都
开心地笑起来。
那些头砍下来时间不长,地上和旗杆上有滴的血一。死人们
看上去岁数不大,可是一会儿比一会儿老,等我离开福居茶馆
的时候,他们已经老得嘴都瘪了。
挂着他们的是蓝布带子。
那是蓝巾会的一个标志。
平时系在裤带外边当护腰。
举事了就扎在头上。
斩了首,用来挂脑袋。
四天以后,我又来码头接二少爷。二少爷没有回来。只有
少奶奶回来了。二少爷去了府城,说是跟着郑玉松去张落火柴
的销路去了。
少奶奶低着头从码头上穿过去。巡防营的兵靠着旗杆,色
迷迷地拿眼追着少奶奶。
大兵说:站住!骚庆1
少奶奶没站住,我站住了。
大兵说:不是我说的。
我看他,腿直哆嗦。
大兵说:是挂在这边的那个脑袋说的。你告诉那个小娘们
儿,今天晚上有八个鬼去找她,等着吧。
他见没有人跟着他笑,就打了个哈欠,转到一边去了。那
些脑袋终于成了黑不溜秋的东西,像烂了的南瓜,又像芦葫蜂
的蜂窝。
惨透了。
真是惨到家了!
老鹅落下来都没有人管了。
能听见它啄肉的声音。
扑味d
瓜漏了。
皇帝从此成了我的仇人。

3月21日录
二少爷周游回来,眼睛黑多了新东西,过去,·他的眼睛不
是冷,就是软,总有多少事情让他愁。跟着郑玉松那种彪汉子
走了一遭,他的眼神儿硬了。我们不知道他在外边遇上了什么
事情。他的个子显着比过去矮,好像背上驮着一陀铁,走路的
时候两个肩膀朝前哈着。这样一来那股硬戳戳的’目光就更逼人
了。
他的西洋皮鞋上全是土。_
一只掉了掌。
一只破了洞。
他迈出轿子,玻着走进门楼。曹宅的仆人们说他满头满身
蒙着土,灰不溜秋的,猛一看像个落魄的穷秀才,像个讨食吃
的人口二少爷的没有出息,不成体统,在众人看来是天经地义
的事情了。我倒觉着二少爷长进了不少。他的眼睛里有了新东
西。
他说:耳朵,把炳爷叫来。
我说:炳爷病了,躺着呢。
他说:你把他叫来。工钱误了几天了,不能再推了。我的
意思你告诉炳爷,我等着他回话。
他哈着背,两只眼硬硬的像两颗钉子。我掂着这副样子是
要预备着做一件什么事。为着要做成这件事,他死撑着让自己
硬起来。
他是跟自己过意不去呢1
后来,在一天晚上,左角院的几个人像往日那样坐在廊亭
里乘凉下棋,二少爷与大路丢下棋盘,眼睛对着眼睛,很认真
地谈起了一件事。
少奶奶在一旁看着他们。
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可是我明白大路的意思,也明白二少
爷的意思。大路想走。二少爷在挽留他。谈着谈着,他们抬高
了声音。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骂人。
二少爷把一句洋话说了三遍。
大路吼了一声。
少奶奶说:光汉,你不要着急。
几个人谁也不出声了,就那么干坐着。二少爷起身回房,不
一会儿拿来一个硬木盒子,有一匣古书大小。见他从盒子里掏
出几根金条,在座的人都大吃了一惊。他把金条摆在桌上,往
大路那边一推。他不停说着,声音压得很低。大路用巴掌遮着
眼,一直在摇头叹气,可是什么话也不说了。
大路离开了廊亭口
他没动那些金条。
二少爷盯着油灯的灯罩子,眼神儿真硬。跟他一比,少奶
奶的眼神儿倒软了。少奶奶的样子很小心,还有点害怕,好像
是害怕二少爷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怪事来。我也害怕,我怕古
怪的二少爷突然发了找。我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眼神儿不是
那个硬法儿,枣核儿一样尖尖地硬硬地看人,一定是多多少少
有了问题了。
大路在水塘那边喊我,想洗澡。
他说:耳朵!烧水l
烧水!这两个字他说得那么清楚,眼看就听不出是个洋人
了。烧水:不光说得清楚,还气哼哼的,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
好像他不拿我来撒这口气,他就不舒服I
我说:知道了了这就来:
伙夫为他烧水,挑水;我拎着马灯为伙夫引路。水缸里注
了开水,还要加凉水,大路脱得只剩了一条裤视,皱着眉头在
那里等着。最后一桶凉水拎来,他早就等不及,已经跳到缸里
去了。
缸里漂着他的脑袋,热气腾腾。
我把凉水桶搁在水缸旁边。没等我出去,他就提起那桶凉
水浇在头上,溅出的水差点儿泼翻了油灯。我不知道这冷热交
加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的大下巴在水缸的热气中打着哆嗦,嗓
音也发抖,
他说:一年!
我没听明白。
他又说:一年!我,一年!
他从水里伸出一根手指。
二少爷要加雇他一年二
我说:好!
我不管他高兴不高兴,朝他挑了挑大拇指,撞上门出去了。
我看出他很难受。我也难受。人和人的难受是不一样的。你脚
趾头痛,他舌头痛,换一个说不定毯痛。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金条吟嘟嘟砸在石桌上,像撞了个铃儿。我的心也让它砸着
了。我到死也挣不了那么多钱!我是家奴。我不大在乎钱。我
要那么多钱也没用。可是闪闪发亮的金子哨嘟螂砸下来,我的
心给砸疼了。
我觉出了自己是怎么个不值钱。
我觉着自己的眼神儿也出了毛病。
我里里外外都硬起来了。
二少爷除了调药糊、拌油槽、沾药头,不再管别的事。大
路管机器。我管烘房。少奶匆洲管糊火柴盒。少奶奶领人把木片、
竹纸、浆糊送到愉镇一些佃户的家里,手把手教会那些穷苦的
妇人,让她们能给家人挣几枚小钱。少奶奶在古粮仓进进出出,
经常挽着袖管,胳膊上是浆糊和磷粉,衣服上也是。对她这副
操劳的样子,二少爷不大在意,他看不见,他眼里只有他自己
最关注的事情。
他关注的是轿廊。
还有马廊。
  别人告诉我,我起初还不信。我悄悄跟着二少爷走到轿廊
的角落,看见他用鼻子在墙上闻,册下一块土放在舌头上舔。我
脊梁骨发凉,赶紧溜掉。
我可以不跟曹老爷说。
我不能瞒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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