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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过后,卫宁下令卫府仆从,若有人登门拜访,一概推搪不与接见,这才抽出几丝闲暇宁谧地陪着卫母小觑游走在府院里。
“河内柳氏虽有负与我卫家,但媛儿操持六年,却甚是尽心,自你南下后,少有出房,我前日看时,竟是憔悴了许多……唉,我等女子虽嫁入夫家当以夫君为重,但你这般毫不留情,却是太过严厉了……”卫母拍了拍卫宁扶住他臂弯的手背,忽而叹了口气道。
“母亲放心,我必然不会因柳胜所为而迁怒于她……”卫宁苦笑一声,摸了摸怀中已经开始睡眼悻悻的卫娴道,“她毕竟还是娴儿地生母……”
“唉,呆会,你还是去看看她吧……”卫母慈爱地看了一眼卫娴,不禁也有些叹道。
在一个强势的家族和一个弱势家族之间,后者先负联姻之情,卫宁没有将柳家赶尽杀绝便已经算是宽厚了。卫母自然也不好再提什么,只好言相劝道。
事实上,她却不知道卫宁留下柳家几根残根不过是为了稳定河内局势而已,只要抽出手来,却是早做好打算,将柳家一门屠戮干净。这样一根墙头草,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卫宁点了点头,将已经渐入酣睡的卫娴送到萼怀中,这才叹了口气道,“也罢……孩儿这便先去看看吧……”
说完,便对卫母告礼而退,径自向自己开辟出来的小院而去。
卫宁自然是知道,在这样一个年代,娘家也是影响一个女人在夫家地位的因素,而同时,生孕子嗣也是一个重要的筹码。
六年里除了一个女儿再别无所出,本就是她心头的一块心病,如今在娘家被自己同床共枕六年的丈夫毫不留情地彻底摧毁,显然让她更难以接受。
而她显然又不是一个愚钝安于享乐的贵妇。
沿路走去,卫宁眉头微微皱起,角落处一干家仆嘴角碎碎唠叨,见着他过来人人脸色惊恐退到一旁行礼恭候,却是不敢再言。
不论如何,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柳媛家族的失势必然也影响到了她的威信,所谓世态炎凉,豪门贵族中更是如此。
却不知是早有人通报了去,卫宁及进小院时,便看见柳媛领了自己的陪嫁丫鬟疲累而落寞的等候在那。
“夫君奔波而回,妾身不曾远迎,还望夫君恕罪……”柳媛脸色没有多少血色,耳鬓青丝也似临时疏理多了几分杂乱,眼中浓浓悲切不曾化开,身体也瘦弱了几分。
卫宁看时,心里也不禁颇为愧疚,扶起柳媛手臂,卫宁摇了摇头道,“你既身体不适,不须如此。且回房再谈……”
等入房中,小婢兀自下去端送茶水点心,卫宁也让萼带起卫娴下去休息,屏退左右,看着柳媛没有往日里半点风华的模样,不禁伸手拂了拂她耳鬓那缕长发,蓦然叹了口气道,“你可曾怪我?”
感觉到那熟悉的温热,熟悉地动作,柳媛身体微微一僵,心里早做下不能软弱的决定,此刻却是万般酸痛,眼睛里任凭百般压抑却还是水汽朦胧。
“这是我父亲咎由自取,妾身……乃卫家之媳,夫君不须在意……”勉强别过脸去,抬起青罗丝袖抹走眼角水花,柳媛却是强自笑颜道,“但家父首恶,为其女,也该受夫君冷落……”
卫宁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今日叹息了多少次数,当即打断道,“我早说过,你是你,你的家族是你的家族。而娴儿虽是女子,我却绝对不会偏疼……”
“妾身明白……”柳媛埋了埋脑袋恭顺道。
“我知道你母亲也是为你父亲诞下你这唯一一个女儿,幼年时便将你当男子养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每每相逼。其实我深知,你心底应该是万般抗拒……但却偏偏为了那一点执着,而放不下心来……”卫宁又道,“这样一个时代,对于女子来说不该背负如此深重。放开吧……你毕竟还是娴儿的母亲,而更是我卫宁地妻子……”
柳媛倔强的抬起头来,久久不语。
卫宁忽而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抱住,“柳家对你来说本身不过只是一股不愿想起的回忆,为何还执着的继承你母亲自私留下的遗愿?这根本就不是你所愿地生活!”
卫宁地胸怀并不宽广,但此时此刻,柳媛那微弱的挣扎却没有丝毫作用,“累么?倦么?你本不应该生活在这个时代,但既然你在这里,便要遵守它地规矩……女子,不应该承担太多的责任,在现在,一切都只需要我去背负。”
“我一生不求封侯拜相,只求护一家安稳。柳家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娴儿是女子又如何?是男子又如何?昭姬入府又如何?不入府又如何?你只是你,我只是我,你还是我的妻子,娴儿还是我的骨血……我能负天下人,却不能负我至亲。六年,为何你却又不懂?”卫宁不禁声音高了几分,有些歇斯底里。怀中那个纤弱的身影一愣,眼睛终究滑出泪水。
双手不知不觉抱紧卫宁腰间,瑟瑟发抖,一片发泄的呜鸣。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可怜之人,杨氏徙族
柳氏一族发迹不过短短数十年而已。柳媛的母亲也不过是这一等级下世家联姻的牺牲品,随着柳胜雄心勃勃将河内柳氏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夫家与娘家之间的差距也渐渐开始拉大。
当初的门第对等却成了不相当的关系。而柳胜自从娶下柳媛之母后,一直毫无所出,后又娶另外一个世家女子为妻却先一步诞下了柳媛的兄长,也便是那个并没有多少才能的柳骏。
至始至终,柳媛的出生,便已经注定了是一场惨痛的过去。
即便柳媛的母亲再对她自幼严厉苛求,琴棋书画,诗赋经论,甚至女红刺绣,小小年纪,脆弱的身体,又何堪这等重负。
比起柳骏的不成气候,柳媛再有万般才能,但女儿身的根本问题,终究还是永远满足不了她母亲内心的私念。
这不过是她那个娘家渐渐示弱又只诞下一个女孩的母亲,懊恼而疯狂的自私幻想罢了。而承担这一切痛苦的,却是一个少不经事,而本不该承受这一切的女孩。
当初主动提议嫁给卫家,不单单是为了能够继续她所爱,却又所恨的母亲唯一留下的遗愿,但更多,却是为了逃避,柳府这个给她留下不愿回忆的宅邸。
而事实上,她根本也不曾发觉,其实,一直以来的坚强,不过是一层脆弱的纸张。而自己也从未察觉,其实内心对柳家的憎恨更甚过爱护这个家族的渴望。
这一切,卫宁不过轻轻戳破。却终究让她泣不成声。
一声声呜咽,有些歇斯底里,解脱,放纵,二十年来,从没有过这般发泄。
卫宁默然拂过她地背弯,任由那一丝丝热泪尽情挥洒。染湿胸口一片。怀中更加用力。而渐渐的,那一具瘦弱的身体,仿佛脱力般难以再坚持下去。
二十年的压力,一朝散去,而换来的到底不过只是一片酥软的疲惫。
大半个时辰的哭嚷,卫宁本就不怎么有力地双臂环抱,依旧不觉得有多么枯燥单调,更多。却是一片惋惜地爱怜。
汉末,三国,一直到了东晋十六国,南北朝隋唐时代,士族渐渐变成门阀,其中多少男儿女子倒在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阶级观念上面,又倒在这森严的豪门规则之上。
柳媛的出现,虽然结果必然终究还是要泯灭在这种强横无匹。不容抗拒的时代规则之中,但未尝不是一种对这森严的制度的一种反抗。
这应该算是一种勇气,即便这种勇气连当事人也只不过当它是一场悲观的幻想。
卫宁无力去改变什么,他此时此刻地身份同样代表了世家的利益,更甚者。如今的卫家权势更加雄阔,而渐渐开始向着金字塔顶端而行走。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面对庞大森严的世族大门,卫宁孱弱的身体,终究是不可能推开那层门扇。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自己有限的权利范围内。尽可能地磨平这其中的艰险,至少。这他手中的卫家能够如此。
一个承诺,是卫宁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六年同床共枕,即便当初没有任何情爱,但既有了骨血,一个男人该有的职责担当,却也还是希望柳媛这个结发妻子能够活得快乐。虽然,这很难。
却也在那一声由大及小,由怨及疲,卫宁忽然觉得自己六年来对柳媛也并非没有半点感情。
至少,在看着怀中佳人渐渐疲累睡去地同时,从未有过的脆弱泪痕,一种不曾在他人面前表现过的软弱,让卫宁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怜惜。
月明寂静,丫鬟侍婢早悄然退走,不敢上前。
卫宁苦笑的掣出手臂,却是一片酥麻。吃力的将怀中妻子小心抱往床榻,迈步踏出房门,眼中却是那随柳媛陪嫁而来地小婢痴痴地呆在门外,手中还捧着早已凉去的茶水。
惊觉大门打开,这丫鬟才惶恐地腾开一只手来抹走眼角的泪花,看向卫宁的眼